那行如同神谕般突兀出现在碎纸堆里的英文诗句——“即使最黑暗的夜也会结束,太阳终将升起”——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芷宁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远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更持久的涟漪。它太巧合,太精准,精准得像是对她内心深处那丝未曾完全泯灭的、对光明的渴望,一次隔着重重迷雾的、小心翼翼的回应。
是林婉无意留下的?还是……祁夜授意?如果是后者,他是什么意思?嘲讽她永无天日的囚徒生涯?还是……在暗示着什么她无法理解的、属于他那个扭曲世界的“希望”?
这个疑问,连同之前那个关于他“或许希望她好起来”的危险念头,像两株有毒的藤蔓,在她严防死守的心墙上悄然滋生,让她坐立难安。她无法确定这细微的变化是福是祸,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被他(或者林婉,或者这栋别墅里任何无形的力量)牵着鼻子走。
上一次拼贴画时的退缩和“安全”选择,带来的自我厌恶感依旧清晰。她厌恶那个因为恐惧而选择掩饰真实自我的自己。如果连内心最后一点真实的表达都要扼杀,那她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反抗,不一定要是激烈的冲突和玉石俱焚的逃跑。也许,还有一种方式,叫做“伪装下的潜伏”。
一个更加需要耐心、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她要戴上“顺从”的假面,降低他所有的戒心,获取更大程度的“自由”和信任,然后,等待一个真正能够一击即中、彻底逃离的机会。
这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压抑真实的情感,扮演一个他期望中的、逐渐被“驯化”的周芷宁。
从那天起,周芷宁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行为。她不再总是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她会主动在房间里散步,偶尔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脸上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而是带上了一种淡淡的、仿佛正在逐渐接受现实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窗外世界的、克制的向往。
当王岩送来餐食时,她会轻轻地说一声“谢谢”,声音不大,却不再是完全的沉默。她开始按时吃完所有的食物,甚至会对某道合胃口的菜,流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喜欢”的迹象。
对于每周一次的艺术治疗,她也表现得更加“投入”。她不再仅仅选择那些“安全”的素材,偶尔也会尝试一些稍微大胆的颜色组合,或者在林婉的引导下,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画面感觉的话题,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点点尝试沟通的意愿。但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尺度,绝不触及内心深处最核心的伤痕和真实想法,更像是一个配合治疗、努力“康复”的病人。
她甚至开始留意自已的外表。她会梳理好略显凌乱的长发,会换上祁夜命人准备的、质地柔软舒适的干净衣物。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这些是囚禁的象征而充满排斥,而是以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态度对待它们。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毫无疑问,都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清晰地传递到了祁夜的眼前。
周芷宁能感觉到,别墅里的氛围,似乎因为她的“转变”而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王岩看她的眼神,虽然依旧警惕,但那份冰冷的审视似乎淡了一些。阿香再次被允许进来打扫时,脸上的恐惧也减少了许多,甚至偶尔会因为她一个平静的眼神而稍稍放松。
她知道,她的“表演”起效了。
真正的考验,来自祁夜本人。
在他对她实施彻底软禁、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后,他第一次,在没有特定事务(如就医、购物)的情况下,主动走进了她的房间。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很好。他穿着一身休闲的深色毛衣,身形挺拔,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依旧带着那股不容忽视的掌控感。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是某位意识流作家的代表作,晦涩难懂,却恰好是周芷宁大学时曾经很喜欢,却因为抑郁加重后再也无法集中精力阅读的那一类。
他走进来,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仿佛只是来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他翻开书页,姿态闲适,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激烈的冲突和伤害。
周芷宁的心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维持着脸上那副刚刚培养出来的、带着一丝茫然和安静的“平静”面具。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躲避,只是继续坐在自已的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也并不抗拒。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平和”的假象。
周芷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他。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在周末午后,各自安静阅读的普通伴侣。
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丝危险的错觉。她清楚地知道,这平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控制和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伪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祁夜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看她,仿佛真的只是来看书。直到夕阳西斜,橙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房间染上一层暖色调,他才合上书,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平淡的话:
“书放在这里,无聊可以看看。”
说完,他便离开了。电子锁合拢的声音,比以往似乎轻了一些。
周芷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动弹。直到确认他真的走了,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的手,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她成功了。她在他面前,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平静”、“顺从”、甚至开始“接受”现状的周芷宁。他没有怀疑,甚至……给出了一个微小的“奖励”——那本书。
她看向被他留在沙发旁小几上的那本书,眼神复杂。他连她曾经喜欢过这类书都知道。这份无处不在的“了解”,此刻在她刻意营造的顺从假面下,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她走到小几旁,拿起那本书。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冷冽的气息。
周芷宁摩挲着光滑的书封,心中没有任何“奖励”带来的喜悦,只有一种走在悬崖钢丝上的、冰冷的清醒和巨大的压力。
这场戏,她必须演下去。为了那个长远的、渺茫的逃跑计划。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书放回原处时,她的指尖,无意间在书脊与封面的接缝处,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硬的、似乎不属于书本本身的异物。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