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样东西……我想……应该给你看看。”
祁夜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决绝。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而艰难地,试图从周芷宁温暖的怀抱中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显然牵动了他右手的伤和尚未平复的虚弱身体,让他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眉头因忍痛而紧紧锁住,但他固执地没有停下,也没有寻求她的帮助,仿佛完成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必须由他独立完成的仪式。
周芷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挣扎着坐起,靠在床头,微微喘息。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紧张,有释然,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他要给她看什么?
在这个他们刚刚分享了彼此最沉痛过往、建立起微妙信任的深夜?
有什么东西,比他刚刚坦承的扭曲执念和不堪过去,更为重要,或者说,更需要在此刻揭示?
周芷宁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混合着好奇和莫名预感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祁夜喘息稍定,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床头柜的抽屉上。他用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有些费力地、动作略显笨拙地拉开了抽屉。抽屉里很整洁,只放着几样简单的物品。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最终,拿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的硬皮文件夹。
那文件夹的边缘已经微微磨损,颜色深沉,与周围奢华现代的陈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祁夜拿着那个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封皮,仿佛在掂量着其内里承载的重量。他再次抬眸看向周芷宁,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这个……”他将文件夹递向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母亲生病后期,主要的……医疗费用记录,以及……一些汇款凭证的复印件。”
“我母亲……医疗费用?”
周芷宁的呼吸猛地一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夜手中那个深棕色的文件夹,又猛地抬眸看向他异常郑重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母亲后期巨额的医疗费用,一直是压垮他们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父亲周明辉后来公司资金链断裂、最终破产的重要原因之一。她一直以为,那些钱是父亲东拼西凑,甚至变卖了家中不少值钱物件才勉强维持的。怎么会……有记录在祁夜这里?还有……汇款凭证?!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意识!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质表面时,她甚至觉得那温度灼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用微微发抖的手指,缓缓翻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最上面是几家着名医院和海外医疗机构出具的费用清单复印件,金额庞大得令人咋舌,时间点恰好覆盖了她母亲病情恶化、需要用到最昂贵靶向药和寻求海外专家会诊的那段时期。
她一份份地翻下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然后,她看到了那些汇款凭证的复印件。
汇款人姓名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显然是刻意使用的化名。但收款方,赫然就是那些医院和机构!汇款金额与费用清单完美对应!而汇款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每一笔巨额费用产生后的第一时间,甚至……有些是在她父亲周明辉四处奔波、焦头烂额地筹钱之前!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其中一份用于申请海外某种特殊疗法的资金证明文件复印件下方,附着一张简短的字条复印件,上面的字迹锋利而熟悉,是祁夜的笔迹!内容只有一句话:
**“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方案。无需让患者及家属知晓来源。”**
……
“轰——!”
周芷宁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她拿着文件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拿不住。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原来……原来母亲最后那段日子,之所以还能用上那些昂贵到令人绝望的药物和方案,之所以还能有一线渺茫的希望……背后支撑这一切的,不是她那个看似忙碌、实则可能早已无力回天的父亲,而是……而是眼前这个她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的男人?!
是祁夜!
他一直在暗中支付着母亲大部分的医疗费用!
他甚至……刻意隐瞒了这一切!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祁夜,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混乱和无法理解的茫然,声音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变得尖利破碎:“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当时……你当时甚至还不认识我?!或者……你只是……”
“我认识你。”
祁夜打断了她混乱的质问,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仿佛回溯往事的悠远。他看着她震惊到几乎失魂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将秘密宣之于口的、带着痛楚的释然。
“那时候,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他坦承道,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偏执,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沉静,“我知道你母亲病了,很严重。我也知道……你父亲的公司,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资金链随时会断。”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助而绝望的少女。
“我看着你学校、医院两头跑,看着你一天天消瘦下去,看着你眼里的光彩被担忧和疲惫取代……我看着你在医院走廊里偷偷地哭,看着你为了省钱,啃着干面包当午餐……”
周芷宁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那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独自吞咽的苦涩和艰难,原来……一直都被他看在眼里。
“我受不了。”祁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苦,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回想当时的心情,“我受不了看着你那样子……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我受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我知道直接出面,你和你父亲绝对不会接受。所以……我只能用那种方式。”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文件夹,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我当时想……至少,能让你母亲走得……不那么痛苦,能让你……少背负一点压力。哪怕……你永远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芷宁记忆的闸门。她想起母亲最后那段时光,虽然身体被病痛折磨,但在用药和治疗上,确实没有受到太多经济的困扰,甚至还能得到一些国内难以企及的医疗资源……她一直以为是父亲的努力和运气……原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震动,席卷了她全身。
她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看着他包裹着绷带的右手,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源于过去的痛楚……忽然间,她明白了。
他帮她,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或者“暗恋”。更深层的,是因为他目睹她的痛苦,联想到了他自已那段失去母亲、充满无力感和绝望的灰暗岁月!他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无法拯救母亲的自己!他帮她支付医疗费,某种程度上,是在弥补他内心深处,未能挽救自己母亲的巨大遗憾和创伤!
这是一种……基于深刻同理心和自身伤痛的……**共鸣**!
“你……”周芷宁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你那时候……是不是……想起了……你妈妈?”
这个问题,像最后一片拼图,精准地嵌入了祁夜内心的缺口。
他浑身猛地一震,看向周芷宁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理解的震动。他没想到,她竟然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他行为背后那最隐秘、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动机。
他没有否认。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在其中积聚,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这无声的默认,胜过千言万语。
周芷宁看着他落泪的样子,看着这个一直以来用冷酷和强势伪装自己的男人,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而脆弱的痛苦,她心中所有的恨意、怨怼,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稀释。
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施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不仅仅是囚禁与反抗的对立。在他们扭曲的关系之下,更深层的是两个被至亲离去、被家庭创伤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孤独灵魂。他们的痛苦,在无形中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她不再仅仅是同情他,而是……**懂得**了他那份扭曲感情背后,那沉重而悲哀的底色。
周芷宁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看着祁夜脸上那无声滑落的泪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在这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之际,祁夜却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缓缓地从床头柜抽屉的更深处,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蓝色绒布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神异常复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声音沙哑而紧绷:“还有这个……这是……最后一件,我瞒着你的事。” 那盒子里……又是什么?!周芷宁的心,再次被高高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