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棕色的、边角磨损的皮质行李箱,像一道突兀的闪电,劈入了周芷宁强装平静的视野。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肋骨的禁锢。
母亲……
那是母亲曾经用过的箱子!
她绝不会认错!那独特的皮质纹理,右下角那个因为一次意外磕碰留下的、如同月牙般的浅痕,还有锁扣旁边,她小时候顽皮贴上去、后来被母亲无奈保留下的、一个早已褪色的卡通贴纸残影……
它怎么会在这里?!
在祁夜别墅的花房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让她四肢瞬间冰冷麻木。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与过往紧密相连的证物而一片混乱。母亲去世后,周家破产,许多旧物或被变卖,或被丢弃,她以为这个承载着无数童年回忆的箱子早已不知所踪。
为何……会出现在祁夜的手中?还被如此随意地、半隐藏地放在花房的角落?
是巧合?还是……他刻意为之?是他众多“收藏”中不起眼的一件?还是……这箱子本身,也像那本相册一样,藏着某个她不知道的秘密?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佯装的镇定彻底冲垮。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面上那副“欣赏花卉”的、略带茫然的平静。
不能看!
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阿强就站在花房入口处,虽然距离较远,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时刻笼罩着她。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变化,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进而报告给祁夜。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洁白刺眼的山茶花,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因为被花朵的美丽所吸引。
接下来的时间,对周芷宁而言,变成了一场酷刑。
她身处温暖如春、芬芳四溢的花房,心却如同在油锅里煎炸。那个深棕色的行李箱,像一个散发着不祥磁场的黑洞,不断拉扯着她的注意力。她必须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冲过去打开它的冲动。
她假装沿着花径慢慢踱步,目光“随意”地扫过各种植物,心思却全系在那个角落。她注意到,箱子上落着一层薄灰,似乎很久没有人动过。它被塞在架子最底层,前面还堆放着几个空花盆,位置十分隐蔽,若非她刚才站的角度巧合,根本不可能发现。
祁夜知道这个箱子在这里吗?如果他不知道,那说明这别墅里还有他未曾完全掌控的角落?如果他知道……他把它放在这里,是遗忘,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她“发现”的试探?
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头痛欲裂。
在阿强发出“时间到了”的提醒时,周芷宁几乎是如释重负,又带着强烈的不甘,最后“不经意”地瞥了那个角落一眼,将箱子的确切位置牢牢刻在脑海里,然后顺从地跟着阿强离开了花房。
返回房间的路上,她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花房……行李箱……母亲……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相册夹层里的婴儿照片、祁夜那晚“永绝后患”的低语……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可怕的关联?
一个模糊而惊悚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菌类,在她心底悄然探出头来——母亲的车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当天夜里,天气骤变。
狂风呼啸着抽打窗棂,密集的雨点如同石子般砸落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厚重的乌云吞噬了月光,整个别墅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黑暗和喧嚣之中。
周芷宁被雷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窗外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房间,又迅速归于黑暗。雷声滚滚而来,震得人心头发颤。
她从小就害怕这样的雷雨夜。母亲在世时,总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她的房间,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柔和的催眠曲,直到她安心入睡。母亲去世后,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成了她独自面对恐惧和思念的煎熬。
而此刻,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雷声雨声仿佛放大了她所有的无助和恐慌。相册的秘密、行李箱的惊现、祁夜那捉摸不定的威胁……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似乎都要破体而出。
她蜷缩在床头,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就在这时,房间门锁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周芷宁的心脏骤然停止!谁?!这么晚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伴随着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以及室外风雨的喧嚣。
是祁夜。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发梢和肩头还带着未干的湿气,深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有些异样的苍白。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蜷缩在床角、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她。
周芷宁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来这里做什么?在这种时候?
祁夜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在犹豫,又像是在审视。雷声再次轰然炸响,周芷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打破了他的沉默。
他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将大部分风雨声隔绝在外。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只有两人呼吸和窗外闷雷的寂静。
他没有靠近床,而是走到了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世界。他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显得格外孤寂而……紧绷?
时间在雷声和雨声中缓慢流淌。
周芷宁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警惕地注视着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为何在此刻出现在这里。是监控显示她醒了?还是……他也被这雷雨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祁夜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钻入了周芷宁的耳朵。
他转过身,面向她。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疲惫,甚至是一丝……类似于……同病相怜的落寞?
“害怕?”他开口,声音在雷雨的间隙中响起,低沉沙哑,不像质问,更像是一种……确认。
周芷宁愣住了。她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承认害怕,等于暴露软肋;否认,在此刻的情境下又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祁夜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走到床边的单人沙发旁,坐了下来,依旧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如同磐石。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房间内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并不让人安心的“陪伴”状态。
周芷宁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心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却奇异地混合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她恨之入骨、恐惧至极的男人,此刻竟以这样一种沉默的方式,存在于她最脆弱的时刻。
这算什么?
是囚禁者突如其来的怜悯?
还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摧毁意志的怀柔手段?
她不知道。
漫长的夜在风雨声中逐渐走向尽头。雷声渐息,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祁夜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却留下了一句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突兀的话:
**“那个箱子……”**
**“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找个时间,**
**“自己去打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