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深处,一间远离喧嚣与矩阵核心波动的静室。
室内陈设简朴,一桌,两椅,一壶刚沏好的清茶在炭炉上咕嘟作响,蒸腾起带着苦涩草木气息的白雾,驱散着永寂冰川渗入骨髓的寒意。这茶并非什么灵物,只是墨渊长老平日提神所用的普通山野粗茶,此刻却成了这场特殊会面中,唯一能缓和无形紧绷气氛的媒介。
白玉京坐在主位,他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袍,收敛了周身流转的星辉,看上去与寻常修士无异。但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以及偶尔流转过瞳孔底层的法则轨迹,却昭示着他截然不同的本质。他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宋恒。
宋恒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青衫整洁,面容普通,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心。他自顾自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白玉京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老友闲聚。
“恭喜白道友,破而后立,更上层楼。”宋恒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星辉寂灭体……果然名不虚传。”
白玉京没有去碰那杯茶,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落在宋恒身上,试图穿透那层看似平凡的伪装。“宋先生似乎对我的情况,并不意外。”
宋恒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笑了笑,那笑容依旧让人捉摸不透:“观测者,总要比局中人,多看几步棋。更何况,林星澜选中的人,若就此沉寂,反倒不合常理。”
他直接提到了林星澜的名字,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一个熟人。
“观测者……”白玉京重复着这个称呼,星辰般的眼眸微微眯起,“观测的是什么?是黑石堡的存亡,还是我与那虚无本源的纠缠,亦或是……这片天地最终的归宿?”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苏醒后沉淀下的锋芒。
宋恒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划动着,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高悬的虚空门户。“都是,也都不是。”他的回答带着玄妙的意味,“我观测的,是‘变数’,是打破既定轨迹的‘可能’。林星澜是上一个,你,是这一个。”
“既定轨迹?”白玉京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什么既定轨迹?”
“湮灭,或者……被同化。”宋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白玉京,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在原本的轨迹中,没有沈月儿的牺牲,没有你的涅盘,更没有你此刻体内那奇异的平衡。黑石堡早已陷落,逆星矩阵成为虚无吞噬者降临此界的灯塔,这片天地,将逐步被拖入永恒的死寂。”
他的话语平淡,却描绘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是林祖师的计划,和我们的反抗,改变了这一切?”白玉京追问。
“计划是引子,反抗是过程,而你们每个人做出的、超越算计的选择,才是真正的‘变数’。”宋恒意味深长地说道,“尤其是你,白玉京。你不仅成为了‘变数’,更在自身内部,容纳了‘常量’。”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白玉京的丹田位置,那里封印着虚无本源。
白玉京心中凛然。宋恒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那么,作为观测者,你希望看到何种‘可能’?”白玉京换了个角度。
宋恒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一个……不至于彻底绝望的可能。林星澜当年失败了,但他留下了火种。如今,火种在你手中。是燃成燎原之势,照亮前路,还是最终被黑暗吞噬,皆在于你们接下来的选择与行动。”
“归墟海眼?”白玉京直接点出了林星澜遗泽中提及的最终地点。
宋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那是林星澜推算出的,唯一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节点’。但那里,也是虚无力量渗透最深,规则最为混乱扭曲之地。是陷阱,还是生机,犹未可知。”
“我们需要盟友。”白玉京陈述事实。
“守夜人总部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派系林立,有人主战,有人畏缩,甚至有人暗中与某些势力勾连。天机阁超然物外,但并非不食烟火,他们看重的是‘天道平衡’与‘传承延续’,能否全力相助,取决于你们能展现出的价值与决心。”宋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剥开了一些看似光鲜的表象,露出内里的复杂与残酷。
“你呢?”白玉京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宋先生在这场博弈中,扮演什么角色?仅仅是……观测吗?”
宋恒与白玉京对视着,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火上茶壶沸腾的咕嘟声格外清晰。许久,宋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我扮演的,是‘见证者’,也是……‘送信人’。”他轻轻说道,“信已送到,路,需要你们自己走。”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青衫衣袖:“茶凉了,就不打扰白道友静修了。关于联盟之事,墨渊长老知道如何联系该联系的人。至于归墟海眼……当你们决定前往时,或许,我会再出现,为你们指一条……相对不那么通往绝路的路。”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静室门口,步伐从容,如同来时一样。
白玉京没有起身相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着。宋恒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灯塔,指明了方向,却看不清脚下的礁石。
但他至少确认了几点:归墟海眼是关键;联盟内部并非一帆风顺;而这个宋恒,其立场和能力,都深不可测,暂时并非敌人,但也绝非可以完全信赖的盟友。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却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既然已经归来,便再无退缩的理由。无论是为了逝去的月儿,为了昏迷的青雀,为了坚守的黑石堡,还是为了这片天地那渺茫的“可能”,他都必须走下去。
星辉在眼底深处悄然流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27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