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片承载了太多疯狂与毁灭的皇城,外界的天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目感,洒在沈月儿苍白的脸上。皇城周围的街巷,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气味,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积水洼中泛着暗红的色泽,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席卷整个京城的混乱与厮杀。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尸体一具具搬上板车,脸上带着麻木与疲惫。幸存的百姓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只有偶尔从缝隙中透出的惊惧目光,显示着这座帝都远未从噩梦中苏醒。
沈月儿一行人的出现,引起了负责警戒的士兵的注意。但当他们看清被搀扶着的“苏砚”先生,以及护卫在侧、气质卓然的白玉京时,都纷纷肃然行礼,主动让开道路。昨夜祭天台方向的惊天异象与最终平息,以及宸王殿下迅速掌控全局的消息已然传开,虽然细节不明,但谁都清楚,这几位能从皇城核心安然走出,必是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的英雄。
青雀早已安排好了接应。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里,两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等候,驾车的是聆风堂残部中擅长此道的好手,眼神锐利,气息沉稳。
“主人,请上车。”“百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月儿,登上其中一辆铺垫了厚软棉褥的马车。车内空间不大,却布置得颇为舒适,甚至还备有清水、简单的食物和一个装满应急药材的小箱。
沈月儿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终于卸下了强行支撑的力气,剧烈的疼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立刻昏睡过去。肩胛处的伤口在“百草”敷上的药膏作用下,那股阴寒侵蚀之力被暂时压制,但白玉京剑气残留的凌厉与混沌真元过度运转带来的经脉灼痛,依旧让她冷汗涔涔。
她强打着精神,对车外的白玉京和青雀道:“先回暗香阁据点,我需要……闭关几日。”
白玉京点头,对青雀吩咐道:“清理痕迹,注意尾巴。”
“明白。”青雀郑重点头,立刻安排小队成员分散警戒,确保撤离路线安全无忧。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驶离了这片依旧被死亡与恐慌笼罩的区域。车厢微微颠簸,沈月儿闭目凝神,不顾伤势,开始缓缓运转混沌真元。那团深邃的漩涡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旋转速度也慢了下来,但依旧顽强地吞吐着微薄的天地元气,一丝丝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精力。她能感觉到,在吞噬了姬怜花的幻影分身、大量焚魂蝶以及最后那道异维度存在的黑色光束后,混沌真元的本质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更加凝练,也更加……“饥饿”。它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对那种混乱、邪恶而精纯的能量,产生了某种本能的渴求。
这并非好事。沈月儿心中警醒。力量虽强,但若被其本性驱使,与那沉溺于吞噬的异维度存在又有何异?她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智与掌控。
马车穿过依旧混乱但已逐渐被军队接管的主要街道,拐入了更加错综复杂的小巷。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位于城南的另一处更加隐蔽的“暗香阁”安全屋。这是一处经营不善的书画铺子后院,地下另有乾坤。
众人迅速安顿下来。“百草”立刻为沈月儿进行更细致的检查和治疗,白玉京则在外间护法,同时听取青雀关于外界最新情况的汇报。
“朝廷已发出安民告示,宣称奕王萧熠勾结妖人玄玑子及暗月妖党,意图篡位,并引动邪阵祸乱京城,幸得宸王殿下及时拨乱反正,现已擒获首恶奕王,玄玑子在逃。陛下受惊病重,已下旨由宸王监国,处理一切朝政。”青雀语速很快,“京城各处要道仍处于管制状态,盘查甚严,但主要是针对奕王余党和趁乱闹事者,对我们的通缉并未出现。”
白玉京微微颔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萧煜是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得罪他们这两个实力莫测的“功臣”,更何况他们还掌握着关于暗月和源晶的核心秘密。
“我们的人损失如何?”白玉京问道。
青雀神色一黯:“我们小队阵亡两人,重伤三人,轻伤人人都有。外围协助的守夜人和聆风堂旧部,损失更大,具体数字还在统计……不过,我们都还活着。”她抬起头,眼中有着坚定,“能跟随主人和白先生做成这等惊天动地之事,死亦无憾!”
白玉京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言。有些牺牲,注定是通往胜利之路的基石。
接下来的三天,沈月儿一直处于深度的闭关疗伤状态。密室之内,混沌真元如同最精细的织工,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肉身与受创的神魂。那枚得自林星澜的玉牌,始终散发着淡淡的清凉气息,护持着她的识海,让她在吞噬融合那些异种能量时,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不被其混乱本质所污染。
期间,萧煜曾派人秘密送来大量珍贵的疗伤丹药和补品,都被白玉京代为收下,并未打扰沈月儿。京城内的局势在萧煜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秩序,奕王党羽被彻底清算,忠于宸王的势力迅速填补了权力真空。老皇帝在经历那般惊吓后,据说已处于弥留之际,萧煜登基大宝,只是时间问题。
第三天傍晚,沈月儿终于结束了闭关。当她推开密室石门走出时,等候在外的白玉京和青雀眼前皆是一亮。
虽然脸色依旧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身形也比之前清减了些许,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深邃明亮,如同经过淬炼的寒星,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气度流转。她肩胛处的伤口已然结痂,行动间虽仍有细微滞涩,但已无大碍。更重要的是,她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受伤前更加内敛,也更加深不可测,仿佛那场濒死的恶战与吞噬异种能量的经历,让她的混沌真元完成了一次蜕变。
“主人,您痊愈了?”青雀惊喜道。
“差不多了。”沈月儿微微颔首,感受着体内更加如臂使指的混沌真元,目光投向白玉京,“外面情况如何?”
白玉京将这几日京城的变动简要告知,最后道:“萧煜……或者说即将登基的新帝,派人传话,希望能再见你一面,亲自致谢。”
沈月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弧度:“致谢是假,探听虚实,或者说……做个最后的了断才是真。”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已然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街景,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与三日前那血月当空、星门洞开的景象恍如隔世。但沈月儿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暗月组织根系未绝,源晶的威胁依旧高悬,那异维度存在的烙印虽被宋恒抹去,但其目光已然投注于此界,绝不会轻易放弃。而她自己,也因为身怀混沌真元这个“变量”,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京城,乃至大胤王朝,对她而言,已经太小了。她的舞台,在更广阔的世界,在追寻源晶根源与穿越真相的路上。
“回话给那位殿下,”沈月儿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苏砚使命已了,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别忘了我的提醒。源晶之祸,非一国一朝之事,望他好自为之,莫要重蹈覆辙。”
白玉京点头,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与一位即将登基的帝王保持过于密切的关系,并非好事,尤其是对他们这类追求超脱与真相的人而言。
“我们何时动身?”白玉京问道。
“明日拂晓。”沈月儿目光坚定,“离开京城,一路向南。”
南方,是聆风堂情报中,一些与古老传说、奇异天象关联更紧密的区域,也可能存在着关于林星澜和“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的更多线索。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远离权力中心,在一个更自由、更广阔的环境中,继续提升实力,探寻真相。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在伤痛中逐渐恢复着活力,但对于沈月儿一行人来说,这已是离别的前夜。
青雀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撤离事宜,准备路上所需的一应物资。白玉京则再次检查了撤离路线和可能遇到的麻烦。
沈月儿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仰望星空。今夜的星辰似乎格外明亮,仿佛昨夜那场维度冲突,并未影响到这片亘古不变的苍穹。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藏锋”烟杆,感受着其中三道剑气的温顺,又摸了摸那枚依旧带着一丝温凉的林星澜玉牌。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她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新征途的笃定与期待。
魔女离京,潜龙出渊。这天下风云,必将因她而再起波澜。
翌日拂晓,天色未明,两辆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南门,融入了朦胧的晨霭之中,向着未知的南方,迤逦而行。
第15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