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之上,那戴着弥勒佛面具的白衣人,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后院小酌。他晃了晃手中的朱红酒葫芦,又仰头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下方巷道中,那足以让寻常武师肝胆俱裂的肃杀之气,似乎对他毫无影响,连他月白袍服的衣角都未曾拂动分毫。
这份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从容,比任何凌厉的气势更让人心惊。
宋恒面具下的脸色变幻不定,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身为宗师,灵觉敏锐,却完全无法感知这白衣人的深浅。对方就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幽深难测,仿佛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甚至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忌惮。
“阁下是何人?”宋恒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试图保持冷静,“此乃私人恩怨,还请阁下莫要插手,以免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白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弥勒佛面具下的笑声带着几分戏谑,“这京城的天都快被捅破了,祸事还少么?多老夫一个不多,少老夫一个不少。”
他放下酒葫芦,面具转向宋恒,明明看不到眼神,宋恒却觉得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穿透了面具,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周身气机都为之微微一滞。
“至于私人恩怨……”白衣人拖长了语调,目光又扫过青雀和她身后严阵以待的小队成员,“暗月妖党,荼毒生灵,欲行灭世之举。守夜人与聆风堂的义士们奋力抗争,这若是私人恩怨,那什么是天下大义?”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众人心头。青雀等人闻言,精神不由一振,看来这神秘白衣人并非敌人,甚至可能站在他们这一边。
宋恒眼神一冷,知道言语无法打动对方,心中杀机渐起。即便对方深不可测,但己方有五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他暗中对身后四名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准备动手,先试探这白衣人的虚实。
那四名黑衣高手会意,气息瞬间联动,如同四柄出鞘的利刃,杀气凝聚成实质般的寒风,卷向屋顶的白衣人。手持分水刺的黑衣人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沿着墙壁疾掠而上,双刺划出两道幽蓝色的弧光,直取白衣人双肋!与此同时,那背负长弓者闪电般张弓搭箭,弓弦震响,一道灌注了凌厉真元的箭矢后发先至,如同流星赶月,射向白衣人咽喉!另外两人,腰缠软剑者剑如毒蛇出洞,点向白衣人下盘,戴金属拳套者则低吼一声,隔空一拳轰出,凝练的拳罡如同炮弹般砸向白衣人面门!
四人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攻势覆盖上下左右,几乎封死了白衣人所有闪避空间,显然是久经战阵的合击之术。即便是宗师中期的高手,面对这般围攻,恐怕也要手忙脚乱,稍有不慎便会饮恨当场。
青雀和“影刃”见状,心中一紧,几乎要出手相助。然而,下一幕发生的情景,却让他们,包括蓄势待发的宋恒,全都目瞪口呆,如坠冰窟。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合击,屋顶上的白衣人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他只是随意地抬起拿着酒葫芦的右手,对着那激射而来的箭矢和拳罡,轻轻一拂袖袍。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爆,没有光芒万丈的真元碰撞。
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那蕴含着足以洞穿金铁力量的箭矢,在距离他三尺之外,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软至极的墙壁,箭头瞬间扭曲,箭杆寸寸碎裂,化为齑粉,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那道凝练凶悍的拳罡,更是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那沿着墙壁掠上的持分水刺黑衣人,双刺眼看就要触及那月白袍服,却忽然觉得周身空间一紧,仿佛陷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水之中,速度骤降!他心中骇然,拼命催动真元,却感觉自身力量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被那无形的力场瞬间吞噬、瓦解!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动作变得缓慢如蜗牛,而那白衣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下方那持软剑和戴拳套的两人,也遭遇了同样诡异的情形。他们的攻势在接近白衣人周身一定范围后,便如同冰雪遇烈阳,迅速消融,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白衣人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那如同被定格在墙壁上的持分水刺黑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
他话音落下,那持分水刺的黑衣人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柔和力量迎面而来,仿佛被一阵春风吹拂,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轻飘飘地落回巷道地面,踉跄几步才站稳,体内气血翻涌,真元紊乱,竟已暂时失去了再战之力!他满脸惊骇,如同见了鬼一般。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衣人只是拂了拂衣袖,说了一句话,四名武师后期高手的凌厉合击便土崩瓦解,一人轻描淡写地被“送”了回来。
巷道中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宋恒面具下的额头,已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看得分明,那并非什么高深的武技,而是纯粹到了极致的、对天地元气的掌控!将周身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化为了自身的“领域”!在这领域之内,他便是绝对的主宰!这等手段,已然超出了普通宗师的范畴,至少是宗师巅峰,甚至……触摸到了那传说中的境界!
这白衣人,绝非他们所能抗衡!
青雀小队众人也是看得心驰神摇,既惊且喜。惊的是这白衣人实力之恐怖,简直匪夷所思;喜的是对方似乎站在自己这一边。
白衣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宋恒,弥勒佛面具依旧笑呵呵的,但此刻这笑容在宋恒眼中,却比任何狰狞的面孔都要可怕。
“现在,”白衣人轻轻晃着酒葫芦,“可以卖老夫这个面子了吗?”
宋恒死死咬着牙关,内心挣扎到了极点。任务失败,放走青雀等人,后果不堪设想。但若强行出手,恐怕今日他们五人,都要交代在这里。这白衣人的实力,深不见底,他连一丝获胜的把握都没有。
权衡利弊,识时务者为俊杰。
宋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屈辱感,缓缓收剑入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白衣人,仿佛要将这道身影刻入脑海,然后,又目光复杂地瞥了青雀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身后三名尚能行动的手下挥了挥手。
“我们走。”
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三名黑衣高手如蒙大赦,连忙扶起那名真元紊乱的同伴,跟在宋恒身后,迅速退入巷道另一端的黑暗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强敌退走,压力骤消。青雀小队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青雀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着屋顶上的白衣人郑重抱拳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晚辈等感激不尽,日后必当报答!”
那白衣人哈哈一笑,从屋顶上轻飘飘地跃下,落地无声,仿佛一片羽毛。他走到青雀面前,弥勒佛面具几乎要凑到青雀脸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几眼。
“报答就不必了。”他摆了摆手,语气随意,“老夫只是路过,看那小子不顺眼而已。至于名字……呵,多年不用,早就忘了。你们叫我‘酒鬼’也行,叫‘弥勒’也罢,不过是个代号。”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面具,看到了青雀怀中那微微鼓起的、装着从醉仙楼取得物证的地方。
“东西收好,尽快交给该交给的人。”他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郑重,“京城这潭水,比你们想的要深。暗月……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棋子罢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也不等青雀再问,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数丈之外,再一晃,那月白的身影已然融入血色月色下的街巷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来无影,去无踪,深不可测。
青雀望着白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这神秘强者的出现,以及他最后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仿佛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股更加沉重的压力感笼罩心头。
“队长,我们……” “算子”老周上前,低声询问。
青雀猛地回过神,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管水有多深,路总要一步步走。按照原计划,目标码头三号货栈,出发!”
小队成员齐声应是,收拾心情,再次化作暗夜中的利刃,向着下一个目标潜行而去。只是经过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的遭遇,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份对未知的敬畏,与一份更加沉重的使命感。
第13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