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气爽，金风送凉。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装饰华贵的马车、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以及更多像苏砚这样风尘仆仆的旅人、商队。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与期待，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大胤皇朝的心脏，那座矗立在北方平原上的巍峨巨城。
随着日头渐高，远方地平线上，一道绵延不绝、如同巨龙脊背般的灰色线条逐渐清晰，并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拔高。那便是大胤京城的外城墙。及至近前，方能感受到其带来的磅礴压迫感。
城墙高逾十丈，皆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历经风雨战火，斑驳沧桑，却依旧固若金汤。墙头垛口如齿，旌旗招展，隐约可见甲士巡逻的身影，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条宽阔几近干涸的护城河如同匍匐的巨蟒，环绕着这座庞然大物。
而这仅仅是外城。
官道在此分岔，引向数里外那更加宏伟、更加戒备森严的内城城门。远远望去，内城城楼高耸入云，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那里才是真正的皇权中心，宫阙所在。
苏砚（沈月儿）混在入城的人流中，随着队伍缓慢前行。越是靠近城门，盘查越是严密。除了身着赤色军服、手持长戟的京畿卫戍军士，还有穿着藏青色公服、眼神锐利的京兆府衙役，以及一些看似普通、但气息精悍、目光如电的便装人士混杂其中，显然是各方势力的耳目。
排队等待的人群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或敬畏、或紧张、或兴奋的神情。
“听说了吗？前几日有江洋大盗潜入京城，盗了某位勋贵家的传家宝，现在全城戒严呢！”
“何止！我二舅在宫里当差，说最近宫里也不太平，好像……闹鬼！”
“嘘！慎言！不想活了？”
“盘查这么严，我这批货要是耽搁了，可要赔死了……”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入耳中，苏砚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所谓的江洋大盗、宫中怪事，恐怕多半与暗月的活动，以及源晶主核的能量异动有关。奕王府、京兆尹、甚至皇宫大内，都已被惊动，这潭水，比预想的还要浑。
轮到她接受盘查。她再次拿出苏砚的身份文牒，神态自若地回答着军士的问询。肩头的白狐引来了一些侧目，但正如她所料，在见多识广的京城守军眼中，带个宠物虽显另类，却也不算太出格，查验文牒无误后，便挥手放行。
跨过那足以并行四辆马车的巨大城门洞，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喧嚣鼎沸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淹没。
京城内城的景象，与城外以及清远县截然不同。笔直宽阔的青石街道纵横交错，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什么的都有：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南北杂货、时新吃食……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丝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繁华图。行人摩肩接踵，衣着光鲜者比比皆是，空气中混合着脂粉香、食物香、以及一种属于大都市特有的、躁动而繁华的气息。
高楼广厦，朱门绣户，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偶尔有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护卫的开道下疾驰而过，引得行人纷纷避让。更有甚者，苏砚敏锐地察觉到，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或某些高楼的窗口，有隐晦的目光扫视着街道，监视着往来人群。
“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苏砚心中暗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古代巨城。熟悉的是其作为权力中心的氛围，与她前世所处的某些核心圈层有异曲同工之妙；陌生的是这具体的时代风貌与潜藏在繁华下的森严等级与无数暗流。
她按照青鸾提供的地址，穿街过巷，向着城西方向走去。与城东奕王府周边的喧嚣与权贵云集不同，城西显得相对清静一些，多是一些书院、茶社、古玩店以及中小官吏、文士的居所，倒是符合她“落魄书生”的身份。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拐进一条名为“柳絮巷”的安静小巷，巷子深处，一家门面古朴、挂着“墨韵斋”牌匾的店铺映入眼帘。与清远县的墨韵斋不同，这家店铺规模稍大，门面也更为考究，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书香墨韵。
苏砚走到店门前，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看似随意地打量着门口悬挂的一副对联：“墨池深潜龙蛇迹，韵海广纳星斗文。”笔力遒劲，意境不凡。
她肩头的白玉京轻轻动了动耳朵。
店内，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衫，作儒商打扮的中年人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温润中带着精明，气息平和，竟有武士高阶的修为，而且根基极为扎实，远非黑煞之流可比。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苏砚和她肩头的白狐，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放下算盘迎了出来：“这位公子，可是要选购笔墨纸砚，或是鉴赏字画？小店虽陋，却也收藏了几件前人真迹，公子可要进来一观？”
苏砚拱手一礼，神态谦和：“掌柜的客气了。在下苏砚，姑苏人士，初到京城，听闻‘墨韵斋’名声，特来拜会。不知贵店可有前朝画圣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摹本？在下对此心仪已久。”
中年掌柜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笑容不变：“吴道子真迹难寻，摹本亦是凤毛麟角。不过小店倒是有一幅宋代李公麟的《维摩演教图》摹本，笔法精妙，堪称神品，公子可有意鉴赏？”
“李公麟摹本亦是难得。”苏砚微微一笑，对上了暗号，“不过在下更想寻一幅……《星夜守山图》。”
听到“星夜守山图”五字，中年掌柜脸上的笑容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仔细看了看苏砚，又瞥了一眼她肩头那仿佛在打盹的白狐，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贵客请随我来。”
苏砚颔首，跟随掌柜穿过前厅，来到后面一间更为雅致静谧的书房。书房内四壁皆是书架，陈列着古籍卷轴，中间一张紫檀木大书案，文房四宝俱全，角落还有一个博山炉，正袅袅升起清淡的檀香。
掌柜关上房门，转身对着苏砚，又看了看她肩头的白狐，忽然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恭敬：“属下代号‘青鸾’，参见白玉京大人，见过……苏公子。”他显然已从清远县那边的消息渠道，知晓了大概。
白玉京这才睁开眼，从苏砚肩头跃下，蹲坐在书案上，口吐人言：“不必多礼。这位是苏砚苏公子，亦是守夜人重要的盟友。京城如今情势如何？”
这中年掌柜，便是守夜人在京城的核心负责人，同样代号“青鸾”。他直起身，神色凝重：“回大人，京城如今暗流汹涌，情势颇为不妙。”
他走到书案旁，取出一张更为精细的京城地图铺开，上面用各种符号标注得密密麻麻。
“奕王府近来动作频频，其门下客卿、护卫调动频繁，似乎在准备什么大动作。我们怀疑，他们可能已经与‘暗月’有所勾结，或者至少达成了某种默契。”
“宸王府依旧闭门谢客，但根据我们安插在附近的眼线回报，近日有疑似南方苗疆的高手出入，行踪诡秘。”
“国师玄玑子近来频繁出入皇宫，以‘炼制长生丹’为名，索取大量珍稀药材和……一些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其中就包括少量幽冥晶。”
“司礼监曹安民掌控的东厂，近来也在暗中搜捕一些懂得堪舆、星象的异士，不知意欲何为。”
“而‘暗月’……”青鸾（京城）的手指在地图上几处画了红圈的地方重点点了点，“他们的活动愈发猖獗。我们怀疑，他们在皇陵、祭天台以及冷宫‘镇龙井’附近，都设有秘密据点，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布置。根据星象观测和能量感应，最多一个月，可能就会出现适合他们行动的‘天时’。”
情报详尽，与清远县青鸾所言相互印证，并且更加紧迫。
苏砚（沈月儿）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几个红圈所在。皇陵、祭天台、镇龙井……这与“巡天星轨残图”上标注的关键节点完全吻合！
“一个月……”她轻轻敲击着桌面，“时间不多了。”
“是的。”青鸾（京城）点头，“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并加以阻止。否则，一旦源晶主核被彻底引动，星门开启，后果不堪设想。”
白玉京看向苏砚：“你有什么想法？”
苏砚沉吟片刻，道：“首先，我需要尽快熟悉京城环境，尤其是这几个关键节点周围的情况。其次，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暗月仪式具体内容的情报。最后……”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
“主动出击？”青鸾（京城）有些疑惑。
“比如，”苏砚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让他们以为，他们梦寐以求的‘钥匙’，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指的是她自己，以及她所掌握的星图拓片、林星澜的玉牌，还有她这具特殊的“异世之魂”。对于渴望开启星门的暗月而言，她无疑是最诱人的饵。
白玉京琥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了然：“引蛇出洞？风险不小。”
“置之死地而后生。”苏砚语气平静，“与其被动等待他们准备万全，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当然，前提是，我们需要布好一个足以捕蛇的局。”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檀香袅袅，气氛凝重而充满算计。
京城的第一日，暗流已然涌动。而名为苏砚的棋子，即将落入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搅动风云。
第10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