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珍阁内，方才还充斥着珍宝奇玩带来的惊叹与贪婪之语，此刻却因那一声尖锐的指控，骤然坠入冰窖般的死寂。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钢针，齐刷刷钉在堂中那抹纤细窈窕的绯色身影上。五毒教老妪——碧痕仙子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发现猎物般的兴奋与阴冷，枯瘦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沈月儿……身旁侍女捧着的那个已然成为焦点的锦盒。
盒中黑绒衬布上，那几块幽暗深邃、仿佛能吸噬周遭光线的“幽冥源晶”，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源晶！而且是未经炼化、活性极强的源晶！”碧痕仙子的声音嘶哑刺耳，如同鸦啼，打破了死寂，“此乃我五毒教圣物，更是天下至邪至险之物！寻常武者触之即遭反噬，内力消融，精血枯败！你这小丫头，从何得来？又有何阴谋？莫非是那幽玄教余孽？！”
“幽玄教”三字一出，在场不少年长些的权贵名流顿时脸色发白，显是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恐怖记忆。就连高踞主位的奕王，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掠过碧痕，最终落在沈月儿那张绝色却此刻看不出喜怒的脸庞上。
薛涵上前一步，武师高阶的气势隐隐勃发，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向沈月儿，沉声道：“沈姑娘，碧痕仙子所言，你可有解释？此物，你从何处所得？”他虽是在问，语气却已然带上了审问的意味。
压力如山般袭来。沈月儿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但越是危急，她现代精英的灵魂反而越发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局面：奕王显然早已知晓幽冥晶的存在甚至部分特性，碧痕的发难或许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可能是他暗中推动，意在逼出更多秘密。直接否认或推诿毫无意义，只会显得心虚。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绯衣少女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伸出纤纤玉指，竟无视了薛涵的威压和碧痕那几乎要喷出毒火的视线，轻轻拈起锦盒中最大的一块幽冥源晶。
那动作轻巧写意，仿佛拈起的不是能噬人内力的邪物，而只是一块普通的墨玉。
“嘶——”现场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怕被那邪物沾染。
碧痕仙子更是瞳孔一缩，厉声道：“大胆！竟敢徒手触碰圣晶！找死……”她等着看沈月儿被源晶反噬、痛苦哀嚎的画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块幽暗的晶石安静地躺在沈月儿白皙的指尖，非但没有狂暴反噬，其内部那流转的暗芒似乎还温顺了几分。沈月儿体内那变异过的、带着冰寒属性的《蛰龙诀》内力悄然流转，一丝极细微的寒气萦绕指尖，竟与幽冥晶散发出的阴寒气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亲和。
沈月儿心下稍安——赌对了！这变异内力果然对幽冥晶有特殊效果！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仿佛蕴含着星辰，先是扫过脸色铁青的碧痕，最后落回奕王身上，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无辜：
“王爷明鉴，诸位大人明鉴。此物乃是小女子于落云山中偶然所得，只觉得色泽奇特，触手生寒，以为是某种罕见宝石，便想着带来品珍会，献给王爷赏玩，博王爷一笑罢了。”她顿了顿，语气转而带上几分委屈，看向碧痕，“至于这位…仙子口中的‘圣物’、‘至邪至险’、‘幽玄教余孽’……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实在闻所未闻。”
她举起手中的幽冥晶，对着四周的烛光微微转动，那幽暗的光泽流转，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小女子得此石后，时常把玩，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反而夏日握之清凉解暑呢。仙子说此物危险，会反噬武者，可小女子虽不才，却也粗通些许强身健体的吐纳之法，为何安然无恙？莫非……”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纯真又带着点试探，轻轻落在碧痕身上：“莫非是仙子认错了？或是…贵教的圣物，其实并非此石？又或者，此石需得配合贵教的特殊秘法，才会显现那等骇人威力？”
此言一出，效果绝佳！
既解释了来源（落云山，半真半假），撇清了与幽玄教的关系（不知情），又通过“徒手把玩无恙”的事实，无形中质疑了碧痕的指控——如果这东西真那么邪门，你怎么没事？我怎么会没事？是不是你搞错了？或者…你们五毒教才跟这邪门东西关系更深？
倒打一耙，祸水东引！
碧痕仙子气得浑身发抖，干瘦的脸皮抽搐着：“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此物分明就是源晶！你定是用了什么妖法掩盖……”
“妖法？”沈月儿眨眨眼，更加无辜，“小女子不过一介商贾，只会做些香皂胭脂，哪里懂得什么妖法？仙子这话，可真让人害怕。”她轻轻拍了拍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演技浑然天成。
场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看看安然无恙、巧笑倩兮的沈月儿，又看看气急败坏、言之凿凿的碧痕，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是啊，如果这东西真那么可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拿在手里没事？五毒教素来以用毒诡谲着称，莫非真是他们想借题发挥？
奕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与更深的好奇。他自然看得出沈月儿在演戏，但这分急智和胆色，确实远超常人。尤其是她徒手持握幽冥晶而无恙的现象，更是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此女，果然特殊。
“好了。”奕王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争执，“碧痕仙子，你所言或许不虚，此物确与记载中的‘幽冥源晶’相似。然，沈姑娘既不知情，且身无异常，或许此物亦有特异之处，非寻常认知所能概之。”
他轻描淡写地将碧痕的指控化解于无形，既没有完全否定源晶的危险性，又替沈月儿暂时解了围。
“薛涵。” “属下在。” “将沈姑娘的‘厚礼’收下，仔细存放。”奕王吩咐道，特意加重了“厚礼”二字，意味深长。 “是。”
薛涵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沈月儿手中接过那块幽冥晶，放入锦盒盖好。这次他戴上了一副薄薄的银丝手套，显然对其特性心存忌惮。
奕王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月儿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玩味：“沈姑娘果然每次都能给本王带来惊喜。不仅所制香皂精妙，连寻觅的玩物也如此…别致。看来落云山，真是块宝地。”
沈月儿心中凛然，知道奕王这是在点她，暗示落云山的秘密他已知晓，并且兴趣浓厚。她微微屈膝，垂下眼睑，姿态恭顺：“王爷过奖了。山野之物，能入王爷法眼，是小女子的荣幸。”
“今日品珍会，果然精彩纷呈。”奕王朗笑一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诸位，继续赏玩吧。沈姑娘，你且随本王来，本王对你那‘冰心’、‘幻梦’二物，颇有些兴趣，欲细问一番。”
来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沈月儿心知肚明，奕王这是要单独“审问”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与一丝忐忑：“是，王爷。”
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沈月儿跟着两名侍从，向着品珍阁后方奕王专属的静室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钢丝之上，前方是深不见底的虎穴龙潭。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人群的角落，一道玩世不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屏风之后。宋恒倚着梁柱，指尖一枚铜钱滴溜溜地旋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狐狸，本事见长啊…接下来，可得小心了。”
第6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