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的“消失”,在青峰镇泛起的涟漪中,苏婷心中的波澜最为绵长而复杂。
那不仅仅是同事间的关切,更掺杂了一段尘封于青春岁月、如今因重逢而悄然复燃的情愫。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高考结束那个闷热的下午,蝉鸣聒噪,她攥着写有自己分数的纸条,手心满是汗水,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走向独自靠在操场栏杆旁、身影落寞的余庆。
“余庆,你……考了多少分?”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微颤。
那时的余庆,眼神黯淡,像蒙上了一层灰。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那一刻,苏婷感受到的不是被拒绝的难堪,而是一种深切的、为他感到的难过。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知道他背负的压力,他那沉默的回避,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前途未卜的无力,而非对她的厌烦。
时光荏苒。当她在家乡的青峰镇菜市场,再次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挺拔身影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黑了,瘦了,但眼神里的沉静和坚毅,比少年时期更加深邃。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穿过熙攘的人群,主动走到了他面前。
“余庆?真的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余庆看到她,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温和而略带疏离的笑容:“苏婷?好久不见。”
简单的寒暄,却重启了中断多年的联系。后来得知他转业回乡,在镇政府工作,而她就在镇中心小学教书,这种巧合让她更觉得是缘分使然。因安全教育课的合作,两人接触渐多。她发现,岁月将他打磨得更加内敛可靠,那份属于军人的硬朗气质与基层干部的务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她右边太阳穴那处暗青色的胎记,似乎也因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而变得不再那么在意。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慢慢拉近彼此距离时,余庆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起初是几天,她以为他工作忙。但一周,两周过去,那个熟悉的号码始终无法接通,镇政府综治办的回复永远是那句礼貌而官方的“余主任被抽调到市里重要工作专班,封闭管理,归期未定”。
封闭管理?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打吗? 苏婷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蔓延。她想起了高中时他那次沉默的转身,一种似曾相识的、被他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只是这次,担忧盖过了失落。
他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像高考后那样,选择独自承受?还是……这次的工作真的如此特殊且危险?
她几次三番想去镇政府问个明白,却又觉得自己以什么身份去问呢?老同学?合作对象?似乎都站不住脚。这种无处安放的关心和猜测,让她在工作时常走神,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镇政府的方向。
这天,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趁着午休时间,再次来到了综治办。办公室里只有刘姐在整理文件。
“刘姐,还是……没有余庆的消息吗?”苏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刘姐抬起头,看到是苏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她对这个文静秀气的女老师印象很好,也知道她似乎对余庆有些不同。但纪律要求她不能透露半分。
“苏老师啊,还没呢。”刘姐放下手中的文件,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市里那个专班任务重,要求严,听说手机都是统一管理的。你别担心,余主任能力那么强,肯定没问题,等任务结束就回来了。”
又是这套说辞。苏婷看着刘姐那标准化的笑容,心里明白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道了声谢,有些失落地离开。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阳光明媚,她却感觉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余庆就像一阵风,在她生活里短暂停留,掀起波澜后,又悄无声息地远去,只留下无尽的猜测和等待。她甚至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他“消失”之前,更主动一些,哪怕只是多问一句他的近况。
而现在,她只能和余庆的父母一样,在未知的担忧中,默默期盼着他平安归来。那份源于青春时代、重逢后悄然生长的情愫,在等待的煎熬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和深刻起来。她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方,正在经历什么,只能将这份牵挂,深深埋藏在心底,化作每日望向远方的、无声的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