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山雨欲来的气息比昨日更加浓重。余庆向马主任告了假,理由依旧是去岩口镇“协调林权纠纷”,马主任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余庆换上便于山野行动的深色衣裤和一双半旧的登山鞋,外面套了件普通的夹克。他仔细检查了周身,确认没有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连手机也换成了老谭提供的、经过特殊处理的非智能机,仅具备基础通讯功能。那枚弹壳,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与坚硬带来的片刻镇定,然后才小心地放入贴身口袋。
是龙潭,是虎穴,都得闯一闯了。 他深吸一口潮湿闷热的空气,发动了摩托车。
他没有直接前往野狐峪,而是先绕道去了柳沟村,以查看道路施工为掩护,确认身后没有尾巴,然后才从一条村民砍柴的小路,徒步进入山林,迂回向着野狐峪后山的方向摸去。
山林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寂静,茂密的树冠遮挡了本就微弱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浓郁气息,以及暴雨前特有的、带着腥味的低压。鸟兽似乎都预感到了天气的剧变,隐匿了行踪,只有他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如同回到了在“利刃”时执行野外潜伏任务的状态,身形敏捷,目光锐利,耳朵捕捉着周遭一切细微的声响,大脑则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比对记忆中的地图与现实地形,调整着行进路线。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抵达了野狐峪后山区域。他没有直接靠近那棵标志性的老松树,而是选择在一处地势稍高、灌木丛生的岩石后潜伏下来,借助自然环境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观察到老松树及其周边近百米范围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山林里死寂得可怕。豆大的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压抑。
下午三点整。
老松树下,空无一人。
余庆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凝固的岩石,只有眼睛在缓慢而细致地扫描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对方在试探?还是改变了主意?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就在余庆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时,老松树侧后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此人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结实,穿着沾满泥渍的迷彩服,脚蹬一双厚重的山地靴,脸上涂着几道暗绿色的油彩,看不清具体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鹰隼般警惕而锐利的光芒。他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同样沾满泥土的迷彩背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
山鹞!
余庆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形象,这出现的方式,与李三爷的描述和笔记本上的代号完美契合。这是一个长期混迹于山林、经验丰富且极度危险的对手。
“山鹞”没有立刻走到树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周围的树林、岩石,每一个可能藏匿狙击手或观察点的位置。他的动作专业而老道,显然受过一定的训练,或者是在长期与执法部门周旋中积累了大量反侦察经验。
余庆维持着绝对的静止,连呼吸都放缓到了极致,将自己完全融入了环境。他相信自己的潜伏能力,也相信老谭安排的外围布控绝不会在这种低级错误上暴露。
“山鹞”审视了足足两三分钟,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这才迈开脚步,走到了老松树下,靠树干站着,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余庆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指距离腰间一个鼓起的部位很近——那里很可能藏着武器。
余庆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不能等对方失去耐心。
他缓缓从岩石后站起身,动作自然,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显得过于突兀,就像是一个按照约定前来碰面的人。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脸上调整出几分紧张、几分期待,还带着一丝对眼前这个“山里人”形象的好奇与敬畏,慢慢朝着老松树走去。
“是……钱老板介绍来的吗?”余庆在距离“山鹞”约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山鹞”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立刻锁定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冰冷而充满审视。他没有回答余庆的问题,反而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反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青峰镇来的?姓余?”
“是我,余庆。”余庆连忙点头,往前又小心翼翼地挪了一小步。
“东西呢?”“山鹞”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显然不想多废话。
余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诚意”,或者说是“买路钱”。他事先与老谭商量过,不能直接给现金,那太明显,也容易留下把柄。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钱老板只说让我来见您,没……没说要带什么东西啊。他说,具体怎么操作,见了面再谈。”
“山鹞”眉头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和怀疑,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雨点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和两人身上,山林里响起一片嘈杂的雨声。
余庆心中焦急,知道如果不能取得初步信任,这次会面就可能失败。他脑中飞快运转,脸上挤出真诚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大哥,您别见怪,我年轻,不懂规矩。不过您放心,青峰镇那边,周书记和马主任都点头了,只要能把那林子的事摆平,该有的‘表示’,绝对少不了您的!就是……就是这具体怎么弄,还得您指点。”
他刻意将“周书记”和“马主任”抬出来,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也暗示了自己背后的“能量”。
“山鹞”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雨水顺着他涂满油彩的脸颊流下,更添了几分狰狞。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语气依旧冰冷:“那片林子,路不好走。老规矩,得加钱。”
余庆心中一动,知道对方开始进入“谈生意”的阶段了。他连忙接口:“加钱好说,好说!只要路能通,一切都好商量!不知道……走一趟,大概需要多少?”
“看货。”“山鹞”言简意赅,“分量,路程,风险。”
“那……下次什么时候能走?”余庆试探着问,心脏砰砰直跳。
“山鹞”没有立刻回答,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又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等信。会有人联系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余庆,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敏捷而无声地没入了身后的灌木丛中,几个起伏便消失在了茫茫雨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余庆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全身,心中却是一片滚烫。
成功了!虽然只是初步接触,但“山鹞”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他不敢久留,确认“山鹞”已经远离后,也立刻沿着原路快速撤离。雨水冲刷着他来时的痕迹,也冲刷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会面所留下的一切气息。
山林依旧寂静,只有暴雨倾泻的喧嚣。
但余庆知道,平静已经被打破。鹞子已经现身,一张针对这张无形大网的收网行动,即将正式展开。而他,正身处这张网最敏感、最危险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