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十七分,京郊傅氏私人疗养院b区三层依旧亮着一盏冷白的顶灯。
走廊尽头的监控室里,护士盯着心电图波形屏,指尖在记录表上顿了顿。
病人第三次出现窦性心动过速,血氧轻微波动,而床头录音笔持续回放着那句低哑的呓语:“别靠近我……窗帘后不能出去。”
她叹了口气,正要签字归档,门被推开,秦医生走了进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晚饭未擦净的咖啡渍。
“又是这个?”他皱眉翻看数据,“连续三天,症状一致,建议标注‘轻度ptSd观察期’,启动心理干预流程。”
话音未落,李特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西装笔挺,神色紧绷。
“秦医生,”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总裁术后稳定是集团对外公告的核心。现在全球七家子公司正在筹备季度财报发布,一旦传出‘精神异常’的风声,股价必然震荡。”
“可这是医学判断。”秦医生抬眼,“不是公关问题。”
“那就延后判断。”李特助冷冷道,“报告先压着,等总裁清醒后再议。”
空气凝滞了一瞬。护士低头删掉了刚写下的诊断标签。
就在这时,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苏晚晴走了进来。
她没穿高跟鞋,也没披外套,只裹了件米色针织开衫,发尾微乱,像是从梦中被人硬生生拽醒。
但她眼神清明,步伐沉稳,径直走向护理站,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天气:“他怎么样?”
“生命体征稳定,但夜间意识紊乱持续。”秦医生如实回答,目光复杂,“您不该来的,这种状态不适合家属探视。”
“我不是家属。”她淡淡道,“我是他的协议妻子,也是晚晴资本的实际控制人——如果他明天无法签署并购案文件,损失的是三十七亿市值的合作项目。”
她说完,已伸手接过护士递来的临时权限卡,刷卡进入病房。
房内昏暗,仅余床头一盏柔光夜灯。
傅景深躺在病床上,额角渗着薄汗,呼吸浅而急,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仿佛在抵御某种看不见的入侵。
苏晚晴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三分钟。
然后转身,从包里取出微型存储器,插入监控主机端口,在十秒内完成了录音备份的拷贝。
没人察觉。
她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脚步轻得如同掠影。
回到自己位于疗养院附楼的暂居套房,她锁好门窗,拉紧窗帘,将录音导入电脑,开启声纹分析软件。
一遍,两遍,五遍。
她的手指停在第六段音频的波形图上——当傅景深呢喃出“妈妈”两个字时,喉部震动频率出现了0.3秒的异常抖动,幅度极小,却被算法精准捕捉。
那是人类强行压制哭腔时特有的生理反应。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梦魇,是记忆的裂缝。
她立刻调取傅氏内部医疗系统权限,输入工号与生物验证,屏幕上却跳出红色警告:【该档案属董事长一级保密信息,访问需双因子授权】。
她不意外。
傅景深的身体数据,从来不只是健康记录,而是牵连着整个集团核心技术机密的命脉。
但她还有另一条路。
凌晨四点零三分,她拨通老周电话:“查一下,当年负责傅夫人临终护理的赵嬷嬷,现在住哪。”
六小时后,城南一栋老旧家属楼前,苏晚晴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开了条缝,赵嬷嬷佝偻着背,眼神浑浊而警惕。
“我不认识你。”老人沙哑道,就要关门。
苏晚晴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药单复印件,轻轻塞进门缝。
纸上,是手写的每日用药记录。
其中一项镇痛剂剂量赫然写着官方存档的三倍。
赵嬷嬷的手猛地一颤。
“他们不想让她说话。”她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天晚上,夫人拼了命想见少爷一面……可门被封了。保镖守在外面,连哀叫都传不出去。”
她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少爷冲过来,喊着‘妈妈’,可他们给他打了针……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苏晚晴沉默听着,指尖缓缓收紧。
原来如此。
母亲死亡当日,少年被强制隔离,目睹家族封锁真相——这不仅是情感剥夺,更是系统性记忆篡改的开端。
她回到房间,连夜整理出七段梦话中的关键词:窗帘、不能出去、别靠近、黑影、玻璃后面……
她构建了一个“情绪触发模型”,推演出最可能引发神经波动的原始场景:葬礼当日,孩童试图接近母亲遗体,却被禁止进入灵堂,甚至被迫相信“妈妈已经不在了”。
但这还不够。
她不能直接戳破他的防御机制——那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噬。
于是她换了个方式。
当天上午九点,傅景深办公室的秘书收到一份《决策稳定性日志》,署名“战略顾问组”,内容为近期高管会议的行为评估与风险预测。
没有人怀疑它的来源。
而在这份看似普通的管理文件中,每一天的日志末尾,都悄然嵌入一段看似无关的数据分析:
“夜间认知波动与早期家庭环境变量存在潜在相关性。”
“情绪抑制模式呈现典型创伤后适应特征。”
直到第七天,附录里多了一行加粗说明:
【外部刺激源疑似来自记忆压抑区,建议追溯早期家庭事件以排除长期神经干扰风险】
那天夜里,整栋疗养院陷入寂静。
主卧书房的灯却一直亮着。
傅景深坐在书桌前,手中捏着那份日志,一页页翻过,眼神从最初的漠然,渐渐转为深沉的审视。
他的指节发白,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忽然,他合上文件,站起身,脚步坚定地走向书房角落的保险柜。
黑暗中,金属旋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密码输入。
一道尘封多年的铁盒,被他缓缓取出。
傅景深的手指几乎嵌进铁盒边缘的锈痕里。
那张照片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他尘封二十年的记忆。
泛黄的相纸边缘卷曲,却清晰映出十岁那年的自己——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厚重丝绒窗帘后,脸色惨白如纸,一只颤抖的手紧攥着半片撕碎的葬礼请柬,上面“傅夫人追思会”几个字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天,灵堂的白幡在风中翻飞,可门内没有一个人允许他靠近。
他从未见过这张照片。
甚至,他一度以为那天的记忆只是梦。
可现在,它就躺在掌心,冰冷、真实,带着铁盒里陈年霉味与旧时光的腐朽气息,直直刺入他的神经。
他喉咙发紧,呼吸一滞,仿佛又变回那个被注射镇静剂前还在嘶喊“妈妈”的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炸开,像电流贯穿脊椎。
不是愤怒,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战栗。
他知道有人在引导他,一步步逼近那段被家族刻意抹除的过去。
那份日志、那些数据分析、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心理推演……全都是精心布置的线索,如同蛛网般悄然缠绕上来,将他从麻痹的深渊里一点一点拖出。
而幕后之人,是他那个一向沉默退让、只求离婚的协议妻子?
手机忽然震动,打破了死寂。
屏幕亮起,一条消息静静浮现:
苏晚晴:明早八点,董事会特别会议,请勿缺席。
附件:《伦理追责倡议》第二阶段方案
署名处多了一行小字——
“有些真相,不该只由一个人背。”
傅景深盯着那句话,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语气依旧冷静克制,措辞官方得体,可这短短一行字,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口。
她不是在通知他参会,是在逼他面对。
她早已看穿他的逃避机制,也清楚他知道什么、遗忘什么、压抑什么。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灵魂深处那一道无法愈合的裂口。
他猛地站起身,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窗边。
夜色浓稠,整座疗养院隐没在山林阴影之中,唯有他这一扇窗还亮着光,像一座孤岛。
逃吧。
只要转身走进电梯,回到病房,拉上帘幕,世界就会重新安静下来。
没人能逼他回忆,没人敢触碰傅家的禁忌。
可就在他抬步欲走时,走廊尽头的广播突然响起。
清澈、沉稳、毫无波澜的女声穿透寂静——
“本次议程第一项:关于傅氏基金会增设‘儿童心理创伤干预专项’的提案。”
是苏晚晴的声音。
傅景深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玻璃幕墙映出他苍白的脸,而在倒影的另一端,她正站在会议厅入口,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长发挽起,眼神如寒星般坚定。
她没有看他,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宣读流程,可那一刻,他竟觉得她像一根锚,将他即将溃散的灵魂硬生生钉在现实之中。
他终究没能踏入会议室。
而是掏出手机,拨通李特助的电话,声音低哑却不容置疑:
“取消所有行程。”
“我要见赵嬷嬷。”
电话挂断,房间重归寂静。
片刻后,护士进来收拾昨夜打翻的水杯,在床头便签本上轻轻擦拭。
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反复书写着同一句话,笔迹由重到轻,像是挣扎后的余音——
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傅景深办公桌抽屉深处,一份尘封已久的档案副本正静静躺着,扉页印着三个红色加粗字:绝密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