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后,长乐宫的灯还亮着。青梧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看着承砚收拾桌上的残局——他刚陪她用了晚膳,正细心地将剩下的半碟杏仁酥收进食盒,动作慢条斯理,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承砚。”青梧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饭后的慵懒,却清晰地传到承砚耳中。
“母妃。”承砚回过头,手里还捏着食盒的盖子,“怎么了?”
青梧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陪我说说话。”
承砚依言坐下,暖阁里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青梧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轻声道:“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是,母妃。”承砚点头,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二十五了啊……”青梧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你了。”
承砚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儿子和父皇不一样,父皇是天纵奇才,儿子……只想守好翰林院,整理好典籍。”
“整理典籍是正经事,但人生在世,总不能只有典籍相伴。”青梧放下茶杯,语气认真了些,“我知道你性子淡,不喜欢应酬,可成婚不是应酬,是找个能陪你说话、知冷知热的人。你总一个人待在翰林院,夜里看书写字,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长久下去怎么行?”
承砚沉默着,没反驳。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总觉得缘分的事急不来,何况宫里宫外的目光都盯着他这个“闲散皇子”,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非议,倒不如守着书斋清净。
“母妃不是催你,”青梧见他不语,放缓了语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是我这身子骨,自己清楚。前几日太医来看,说我气血亏得厉害,怕是……没多少日子能看着你们了。”
“母妃!”承砚猛地抬头,眼眶泛红,“您别这么说,太医说了,只要好生调养,肯定会好起来的!”
“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我不怕。”青梧笑了笑,眼里却藏着一丝怅然,“我就是怕啊……怕看不到你成家,看不到你身边有个人能替我照顾你。你性子闷,受了委屈也不说,总得有个人能看穿你的心思,在你累的时候给你递杯热茶,在你烦的时候听你说说话吧?”
承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青梧打断:“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身份、规矩,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是你喜欢的,品行端正的姑娘,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母妃都认。”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柔和下来:“当年你父皇追我的时候,我还是个边关守将的女儿,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可他说,他要的不是什么家世背景,是能跟他一起看雁门关日出的人。”
承砚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小时候,父皇总带着他和母妃去御花园看星星,父皇会指着北斗星说:“看到那颗最亮的吗?那是承砚,以后要像它一样,稳稳当当地照着大家。”那时母妃就在一旁笑,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母妃还记得吏部尚书家的苏小姐吗?”青梧忽然提起,“上次宫宴见过的,那个弹琵琶很好听的姑娘,性子温婉,听说也喜欢读书,你们或许能聊得来。”
承砚想了想,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个姑娘,眉眼清秀,弹琵琶时神情专注,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刻意讨好。他没直接答应,只是轻声道:“儿子……先见见吧。”
青梧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好!我让画屏去安排,就约在城外的云栖寺,那里清净,你们就当是偶遇,聊聊佛法,谈谈书,自在些。”
见母亲这么高兴,承砚心里的那点抵触也淡了。或许,母妃说得对,他确实该试着走出书斋,去看看除了典籍之外的世界,去认识一个能并肩看日出的人。
“对了,”青梧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承砚,“这个你拿着。”
锦盒里是一块玉佩,雕着并蒂莲的纹样,玉质温润,显然是贴身戴过多年的物件。“这是我嫁你父皇时,我娘给我的陪嫁。”青梧的声音带着怀念,“她说戴着它,能遇到真心人。你拿着,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姑娘,就……”
“母妃!”承砚的脸更红了,连忙把锦盒推回去,“还没怎么样呢……”
“傻孩子。”青梧笑着把锦盒塞进他手里,“先备着嘛。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了。”
承砚捏着锦盒,玉佩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暖乎乎的。他看着母亲眼里的期待,忽然觉得,或许成婚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至少,能让母妃安心,能让她有机会看到自己身边有了依靠,看到家里添了生气。
“儿子知道了。”承砚把锦盒小心地放进袖袋,“云栖寺那边,就听母妃安排吧。”
青梧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他的手:“这就对了。快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去翰林院呢。”
承砚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他小时候穿的虎头鞋,借着灯光细细缝补,银丝般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忽然想起刚才母妃的话,心里默默道:“母妃,您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儿子会让您看到的,会让您看到儿子也有了能一起看日出的人。”
暖阁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青梧看着窗外的月光,手里摩挲着那枚没送出去的玉佩,嘴角带着笑意。她不求儿子能有多显赫的姻缘,只盼他能像寻常人那样,有个知冷知热的伴,过着安稳踏实的日子。这样,就算哪天真的走了,也能放心了。
夜风穿过宫墙,带着梅花的清香,仿佛在轻轻应和着这份朴素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