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军需库前,士兵们排着队领冬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短暂的雾。老张捧着账本,一笔一划地记着:“李三,新棉甲一件、羊毛袜两双;王五郎,护膝一对、冻疮膏一盒……”
阿古拉站在廊下,看着士兵们接过东西时眼里的亮,忽然转头对承锐笑:“你看,省下的钱花在这里,比摆宴席实在多了。”
承锐正帮着搬木箱,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那笔本要花在婚宴上的银钱,被他换成了二十车棉花、五十坛烈酒和三百副护具。昨夜他带着亲兵去库房盘点,见角落里堆着去年的旧棉甲,里子的棉絮都板结了,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硌着——去年冬天,有个新兵就是穿着这样的甲胄,在哨卡冻得失去知觉,差点没挺过来。
“将军,这冻疮膏是长安新药吧?闻着比去年的香!”一个脸上带疤的士兵举着小瓷盒,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他叫赵虎,去年在雪地里守了三天三夜,耳朵冻得流脓,现在说起话来还带着点含糊。
“好用就多领一盒,给你同帐的兄弟分着用。”阿古拉递过一小罐药膏,“这是用麻油和蜂蜡熬的,比往年的方子润些,记得睡前抹。”
赵虎接过来,使劲点头,转身就给同伴炫耀:“看见没?将军夫人亲自给的!”惹得周围一阵哄笑,连寒风都仿佛柔和了些。
军需库的门被推开,承锐扛着几捆羊毛毯进来,肩上落了层薄雪。“南边运来的这批料子,比去年厚三成。”他把毯子扔在堆得像小山的物资上,对老张道,“给巡逻队多留十床,他们夜里站哨,裹着这个能暖和点。”
老张应着,翻出账本给承锐看:“将军,办婚宴省下的银钱还剩不少,我按您的意思,给伙房添了口新铁锅,还买了三十只羊,今晚给弟兄们炖羊肉汤。”
“再去买些红糖,”阿古拉忽然开口,“熬姜茶喝,驱寒。”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红糖姜茶比什么补品都管用,尤其在风雪天里,喝一碗浑身都暖透了。
正说着,有士兵来报,说西坡的哨卡漏风,夜里冻得人直打颤。承锐当即拍板:“把给文官们预备的厚毡子挪过去,先给哨卡铺上。”
“那怎么行?”老张急了,“ 御史台的人要来巡查,没厚毡子招待……”
“他们坐马车来,冻不着。”承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哨卡的弟兄们整夜站在风里,少块毡子都可能冻出病来。去搬吧,出了事我担着。”
阿古拉跟着去西坡时,见士兵们正七手八脚地铺毡子。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可没人抱怨,反而哼着小调哼哧哼哧地干活。有个年轻的士兵见阿古拉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夫人,您怎么也来了?这儿风大……”
“给你们送姜茶。”阿古拉揭开保温桶的盖子,热气混着姜香涌出来,“刚熬好的,趁热喝。”
士兵们围过来,捧着粗瓷碗喝得直咂嘴。赵虎喝得最快,抹了抹嘴说:“将军和夫人把婚宴钱省下来给咱们添东西,往后谁敢犯懒,我赵虎第一个不饶他!”
“对!守好这关,让长安那些人看看,咱们雁门关的兵,不是吃白饭的!”
“等开春了,咱们多开垦些荒地,种上土豆,冬天就有粮了!”
承锐站在哨卡的了望台上,听着下面的议论声,忽然觉得心里很满。他转头看阿古拉,她正踮着脚给一个小兵系围巾,动作笨拙却认真。雪花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盐,可她眼里的笑,比炭火还暖。
“其实我娘说得对,”阿古拉忽然抬头看他,睫毛上沾着雪粒,“咱们省下的不只是银钱,是人心。”
承锐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冻得通红,却很烫。远处的烽火台忽然亮起一盏灯,那是平安的信号。风还在吼,雪还在下,可军需库里的笑声、哨卡里的姜茶香,还有士兵们眼里的光,都让这寒冬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夜里炖羊肉汤时,老张偷偷对承锐说:“将军,刚才有个新兵哭了,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他们买新棉甲。”
承锐舀了勺汤,递到阿古拉面前:“尝尝,够不够辣。”
阿古拉喝了一口,辣得直吸气,眼里却闪着光:“够!这样才够劲儿!”
窗外的风雪还在闹,可帐内的炭火噼啪作响,羊肉汤的香气漫了满室。士兵们的笑闹声隔着帘子传进来,混着风雪声,像支最动听的曲子。
承锐忽然明白,所谓成婚,从来不是给旁人看的热闹。是把虚浮的体面拆了,换成实打实的暖——给弟兄们的棉甲,给彼此的温度,还有这关里关外,越来越踏实的日子。
雪落无声,却盖不住人心底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