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承煜捏着明玥递上的请战书,指尖在“北疆”二字上反复摩挲。殿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像极了当年雁门关外的厮杀声。他抬眼看向阶下肃立的妹妹,她今日穿了身素色劲装,头发束得利落,脸上没施半点脂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那是一种淬过锋芒的光,像极了当年母亲青梧年轻时的模样。
“张猛将军已在北疆戍守四十年,如今腿疾犯了,连上马都难。”承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去了,不是游猎,是要真刀真枪地面对胡骑。”
明玥挺直脊背,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轻响:“皇兄忘了?去年围猎,儿臣射中过奔袭的野狼。”
“围猎的野狼,怎比得上带着甲胄的胡兵?”承煜放下奏折,起身踱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紧握剑柄的手——那双手曾跟着母亲学绣锦囊,也跟着哥哥们练骑射,指腹结着薄茧,却依旧能绣出最细的针脚。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明玥偷穿他的铠甲,摔得膝盖乌青,却咬着牙说“将来要像外祖父那样守边关”,那时只当是孩子话,如今再看,她眼里的光比当年更烈了。
殿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了。承煜转身走到御案后,提笔蘸了朱砂,在明玥的请战书上重重落下朱批。墨迹未干,他又取过一枚鎏金虎符,连同圣旨一起托在掌心:“传朕旨意,封明玥为‘昭华公主’,持节赴北疆,协助张猛将军镇守雁门关,享三品将军仪仗。”
明玥接过圣旨时,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虎符,忽然想起母亲塞给她的那个锦囊——临行前夜,青梧坐在灯下,把锦缎缝了又缝,说“遇着难决的事就拆开看看”。此刻那锦囊正贴在她心口,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里面硬物的棱角。
“明日启程前,来跟朕辞行。”承煜的声音软了些,“张将军虽年迈,却熟稔胡人的战法,万事听他调度,不许逞能。”
明玥屈膝行礼,虎符在袖中微微发烫:“儿臣记下了。”她抬头时,正撞见承煜眼里的担忧,忽然笑了,“皇兄放心,儿臣带了娘亲教的‘锦囊’,遇着事自有分寸。”
次日天未亮,朱雀大街已落了层薄雪。明玥一身银甲,立于校场中央,身后三千铁骑列成方阵,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承煜站在高台上,看着妹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腰间的锦囊随着马身轻晃。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在晨光里翻身上马,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北地的雪”,那时的他还拽着母亲的马缰哭鼻子。
“明玥!”承煜扬声喊道。
明玥勒住马,回望过来。风雪落在她的眉梢,却没掩住眼里的光。
“带着北地的雪回来。”承煜的声音穿过风雪,“朕在长安等你。”
明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虎符:“皇兄等着瞧!”话音落,她调转马头,抽出佩剑直指前方,“儿郎们,随我出发!”
马蹄声踏碎了街面的薄雪,也踏碎了承煜眼底的怅然。他站在高台上,看着那支银甲队伍渐渐消失在城门拐角,忽然想起母亲昨夜说的话:“让她去。沈家的孩子,骨子里都带着风雪气,锁不住的。”
校场的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承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袖中露出半角明玥留下的靶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箭孔,比任何誓言都更像出征的鼓点。
而明玥的马队刚出城门,她便摸出了心口的锦囊。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块虎符,还有母亲清秀的字迹:“北地风烈,不必事事逞强。守得住自己,才能守得住城。”墨迹旁边,还绣着朵小小的雪莲,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明玥将锦囊重新系好,塞进铠甲内侧。风雪掠过她的发梢,她抬手将披风的系带系紧,抬头望向雁门关的方向——那里,有她的战场,也有她要守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