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摇晃,明玥公主的寝殿就在隔壁,隐约传来乳母轻拍哄睡的哼唱,却压不住空气中残留的药味。青梧站在殿中,指尖还沾着为女儿擦汗时蹭到的药膏,那股苦涩的味道,比案上的浓茶更刺喉。)
萧景琰将降旨的太监打发走,转身便见青梧立在阴影里,一身素色宫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下意识地松了松紧蹙的眉头,试图露出些缓和的神色:“明玥怎么样了?太医说已无大碍,你……”
“陛下的旨意,臣妾听见了。”青梧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赵氏从良娣降为婕妤,禁足三月。轻飘飘的处置,倒像是在赏她清静。”
萧景琰捏了捏眉心,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难掩的疲惫:“镇国公在北疆屯兵十万,匈奴若趁机南下,他若按兵不动,边关便会失守。赵氏是他唯一的骨肉,朕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明玥就该冒险?”青梧抬眼,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那是守了女儿两夜没合眼的痕迹,“她才五岁,会把糖分给宫猫,会奶声奶气地说‘父皇是大英雄’,就因为得您多疼了几分,就要被人在糕点里掺安神散?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承泽、承宇或是承安(三位皇子),陛下也会说‘朕有难处’吗?”
萧景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御案上堆叠的奏折里,最上面一本便是镇国公的密报,字里行间都是“小女顽劣,望陛下从轻发落”的客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施压。他何尝不知这处置不公,可边关的军报就压在密报下面,匈奴的骑兵已在雁门关外游弋,只待一个借口便能挥师南下。
“青梧,”他伸手想碰她的肩,却被她侧身避开,“朕是天子,肩上扛着的是万里江山,有时……不得不权衡。”
“权衡?”青梧笑了,笑声里裹着泪意,“那臣妾便教陛下一句,这宫墙里的权衡,从来都是从最软的地方先碎。明玥是公主,不是皇子,便成了最软的那块?今日赵氏敢动她,是算准了陛下舍不得动镇国公;明日,就会有人算准了哪位皇子背后没有兵权,先拿他开刀。”
她看着萧景琰紧绷的下颌线,那是他为难时惯有的模样。曾几何时,他在潜邸时说过,若有朝一日他掌权,定会护她和孩子们周全。可如今,龙椅坐久了,周全成了权衡,承诺成了权衡下的牺牲品。
“陛下说有难处,臣妾懂。”青梧转身,裙裾扫过冰冷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只是臣妾不懂,难道护住江山的法子,就只能是委屈自己的孩子吗?”
萧景琰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说不出的决绝,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他想再说些什么,诸如“待平定匈奴,朕定会给明玥一个交代”,可话到嘴边,却被殿外传来的梆子声噎了回去——已是三更,明玥或许又在梦里哭了。
青梧没有回头,只是在跨出殿门时,轻轻说了一句,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陛下护着江山,臣妾……只想护着孩子们。往后,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的光影。萧景琰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殿中,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觉得掌心发黏——那是方才攥紧奏折时,被墨迹染的。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映得“镇国公”三个字愈发刺目。
他缓缓坐在龙椅上,冰凉的触感透过龙袍渗进来。原来所谓帝王权衡,不过是在无数个“难处”里,先放开最舍不得的那只手。只是这一次,他好像……放错了。
隔壁寝殿里,青梧坐在明玥的床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小家伙睡得不安稳,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的稻草。青梧低头,在女儿额头印下一个轻吻,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渐渐凝起一层寒霜——既然陛下的权衡顾不上她们,那她的铠甲,便自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