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刚起,东宫的荷塘里便浮起几片新绿。沈青梧正坐在廊下看承煜学翻身,小家伙胖乎乎的身子扭来扭去,像条笨拙的小虫子,逗得她直笑。忽然,掌事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带着几分凝重:“娘娘,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陛下又赐了两位美人入东宫,已经到偏殿了。”
青梧逗弄孩子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多说什么,只道:“知道了。抱承煜回屋,我去看看。”
偏殿里,两位新入府的美人正端坐着。左边那位姓柳,着一身月白襦裙,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玉簪,眉眼温顺,却在抬眼时闪过一丝精明;右边那位姓苏,穿水红罗裙,怯生生地绞着帕子,看着倒像只受惊的小鹿。
见青梧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娇柔:“参见太子妃娘娘。”
“免礼。”青梧在主位上坐下,目光淡淡扫过两人,“陛下既赐你们入府,往后便是东宫的人了。柳氏封良娣,苏氏封侍妾,都先住西厢吧,那里清净。”
柳良娣盈盈一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谢娘娘体恤。臣妾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还望娘娘日后多指点。”
青梧没接她的话,只对身后的春桃道:“取两本《女诫》来。”
春桃很快取来书,青梧示意递给两人:“这是本宫给你们的见面礼。往后在东宫,先学好规矩再做事。守规矩的人,本宫自然不会亏待;若是坏了规矩……”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初绽的荷花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东宫的莲池,正好缺些花肥。”
苏侍妾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接过书紧紧抱在怀里。柳良娣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却还是强撑着道:“娘娘教诲,臣妾记下了。”
正说着,萧景琰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朝服的寒气。他扫了眼殿内的情形,目光在柳良娣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语气竟带了几分温和:“刚到?柳良娣看着倒是面善,以前在何处当差?”
柳良娣眼睛一亮,连忙福身:“回殿下,臣妾原是吏部柳尚书府里的远亲,蒙陛下恩典才得以入府。”
“哦?柳尚书是你的亲戚?”萧景琰在青梧身边坐下,拿起她刚放下的茶盏抿了口,“柳尚书在朝堂上倒是敢言,你既出自他家,想必也不是蠢笨的。”
这话听着像是赞许,青梧却瞥见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太了解他了,这是他心里盘算事情时的小动作。柳尚书是中立派,既不依附太子,也不亲近二皇子,此刻抬举柳良娣,分明是做给外人看的。
果然,柳良娣受了夸奖,脸上飞起红霞,说话也更活络了:“殿下谬赞,臣妾哪敢跟尚书大人比。只求能在殿下身边,为娘娘分忧。”
“有心了。”萧景琰点点头,对青梧道,“既安置好了,就让她们先回屋歇息吧,旅途劳顿。”
待两人退下,青梧才慢悠悠道:“柳良娣看着倒是机灵,殿下很喜欢?”
萧景琰放下茶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的温和褪去,换上熟悉的无奈:“你还不知道我?柳尚书手握吏部考功司,二皇子最近总去他府上走动,孤若不做些样子,怕是要被钻了空子。”
“所以你就对人家‘青眼有加’?”青梧挑眉,故意逗他。
“吃醋了?”萧景琰低笑,凑近她耳边,“晚上去你殿里,给你赔罪如何?”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青梧耳尖一热,推开他:“正经些。”她转头看向窗外,西厢的方向静悄悄的,“柳氏不简单,你自己当心。”
“放心。”萧景琰握住她的手,“孤心里有数。东宫这些人,不过是棋盘上的子,该怎么摆,孤清楚得很。倒是你,方才那番话,不怕吓着她们?”
“吓不着的才留得住。”青梧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拿起桌上的《女诫》翻了翻,“《女诫》里说‘和颜色,柔声下气’,可这宫里,光会柔声下气是活不久的。我给她们指条明路,听不听,全看自己。”
萧景琰望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当年那个在狼山挥剑的少女,如今已真正长成能与他并肩的模样。她懂他的权谋,也守着自己的底线,像株柔韧的青竹,既能在风雨里挺直腰杆,也能在方寸间扎稳根基。
傍晚时分,春桃来报,说柳良娣让人送了碗莲子羹到书房,萧景琰收下了;苏侍妾则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看书,没什么动静。
青梧正给承煜喂辅食,闻言笑了笑:“知道了。让厨房给柳良娣送两碟点心去,就说是本宫赏的。”
春桃不解:“娘娘这是……”
“她想走捷径,本宫便给她搭个梯子。”青梧擦了擦承煜嘴角的米糊,“梯子够不够稳,能不能爬到顶,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窗外的蝉鸣愈发响亮,荷塘里的荷叶舒展着,遮住了水下的暗流。青梧知道,这东宫的棋局才刚刚开始,新添的棋子或许会搅起风浪,但只要她和萧景琰的心还在一处,再复杂的局,也终有解开的一日。
承煜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小手抓住她的衣襟,睡得安稳。青梧低头吻了吻儿子的发顶,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管他什么美人良娣,她守好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守好这方寸安宁,便是最好的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