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打在东宫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沈青梧正临窗练字,案上摊着的却是一卷军务图——那是张猛托人从狼山捎来的,标注着新修的烽火台位置。她握着狼毫笔,笔尖悬在纸上,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侍女的争执声。
“这就是给正妃殿的云锦?”是春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前几日采买单子上明明写着‘上等云锦十匹’,怎么变成粗绸了?”
“春桃姐姐息怒,”另一个声音怯生生的,是林侧妃院里的小侍女,“林侧妃说……说最近库房吃紧,上等云锦要留给殿下用,正妃娘娘素来俭朴,粗绸也一样能用。”
沈青梧笔尖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她放下笔,走到门口,见春桃正抱着一匹灰扑扑的粗绸,气得眼圈发红。那粗绸质地粗糙,边缘还带着线头,别说是做衣袍,就连糊窗都嫌寒碜。
“娘娘,您看这……”春桃转过身,声音哽咽,“林侧妃这分明是故意刁难!采买的银子是按上等云锦支的,她定是把好料子换去讨好徐良娣她们了!”
沈青梧接过粗绸,指尖抚过布面,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狼山的粗麻帐——那时将士们的被褥都是这种料子,浸过汗渍血污,却能挡风御寒。她忽然笑了:“粗绸也未必不好,结实。”
“娘娘!”春桃急了,“这不是结实不结实的事,是她没把您放在眼里!”
“我知道。”沈青梧将粗绸递给身后的嬷嬷,“去,让人把这几匹粗绸都裁了,做个屏风,就放在前殿。”
嬷嬷一愣:“做屏风?用这粗绸?”
“嗯。”沈青梧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军务图,“再取笔墨来,我要题几个字。”
春桃虽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办。不多时,工匠便将粗绸绷在木架上,制成了一面半人高的屏风。沈青梧提笔蘸墨,在粗绸上写下“俭以养德”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锋芒,与粗糙的绸面相得益彰,竟生出几分别样的风骨。
“送到前殿去,就说是正妃殿的陈设。”沈青梧放下笔,语气平淡无波。
屏风抬往前殿时,恰逢萧景琰处理完朝政回来。他见内侍们正往殿中摆一面粗绸屏风,上面“俭以养德”四个字格外醒目,不由停下脚步。
“这是……”他指尖拂过粗绸,触感粗糙得硌手。
“回殿下,”掌事太监躬身回道,“是正妃娘娘让做的,说用粗绸更显俭朴。”他偷眼瞧着萧景琰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又补充道,“今日给正妃殿的份例,本该是上等云锦,却被换成了粗绸,说是……说是林侧妃院里调走了。”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大字上,墨色淋漓,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坦荡。他忽然想起昨夜林侧妃送来的那盏燕窝——里面掺了安神的药材,若是寻常女子喝了,今日定要睡到日上三竿。而沈青梧不仅卯时起身,还平静地用这粗绸做了屏风,这是在告诉他,她受了委屈,却不屑于争吵。
“传孤的话。”萧景琰转身,语气沉了沉,“东宫份例,从今日起,优先供应正妃殿。无论是云锦、药材还是吃食,正妃殿要什么,库房就得先备什么,谁敢擅自调换,杖二十,发往浣衣局。”
太监总管心头一凛,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传令!”
消息传到林侧妃院里时,她正对着镜子试新做的云锦披风,闻言猛地将披风摔在地上:“她沈青梧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从边关回来的粗人,凭什么占着正妃的位置?”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太子殿下的话……”
“殿下?”林侧妃冷笑,“他不过是新鲜劲儿没过!等他腻了这一身沙场气,自然知道谁才是能帮他笼络朝臣的人!”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掠过一丝慌乱——她原想借克扣份例折辱沈青梧,没料到竟引来了萧景琰的严令,这无疑是打了她的脸。
而正妃殿内,沈青梧正看着工匠们安装新送来的上等云锦。春桃喜滋滋地捧着料子:“娘娘,您看这云锦,比先前的还要好呢!殿下还是向着您的!”
沈青梧抚摸着云锦柔滑的质地,却没什么笑意。她知道,这不是萧景琰的偏袒,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东宫的主母是谁。就像在狼山时,他总会在她与老兵起争执时,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这边,不是因为私情,是因为“规矩”二字——主将的权威,容不得挑衅。
“把这云锦裁成几件夹袄,”她忽然对春桃说,“送两件给林侧妃和徐良娣,剩下的分给各院的侍女。”
春桃愣住:“娘娘?她们……”
“份例是殿下赏的,”沈青梧望着窗外的雨帘,“但怎么用,是我的事。在狼山,粮草再紧,也得让弟兄们都有口热汤喝,不是吗?”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渐渐明白,自家娘娘的厉害,从不在争一时之气,而在这看似退让里的分寸——用一面粗绸屏风表明态度,用分赏云锦彰显气度,既让刁难者无地自容,又让旁观者心服口服。
雨还在下,前殿的粗绸屏风在烛火下静静立着,“俭以养德”四个字,像一面镜子,照出东宫的风风雨雨,也照出沈青梧在这深宫里,既守得住原则,也转得开圆融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