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卫衙署内的暗流逐渐平息,赵昆的暴露与秘密处置,如同割去了一小块腐肉,虽痛,却让整个机体变得更加警觉与健康。沈锦凰发出的假消息,如同投石问路,静待着对方的反应。她并未急于派人前往通州,那里若真是“丙三库”所在,此刻必然已是龙潭虎穴,布满了陷阱与杀机。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更稳妥的策略。
“通州那边,暂时只做外围观察,不可打草惊蛇。”沈锦凰对巽风吩咐道,“重点查清那废弃砖窑周边的地形、水路、以及近期有无可疑人员频繁出入。我们要的,不是硬闯,而是确凿的证据和最佳的动手时机。”
巽风领命:“属下明白,已派了最精于潜行侦查的兄弟过去,只做眼睛和耳朵。”
处理完猊卫事务,沈锦凰换上绯色官袍,前往枢密院。权力的博弈,从来不止于暗处的刀光剑影,更在于明面上的寸土必争。她深知,太子一系绝不会因一次朝会上的挫败而偃旗息鼓。
果然,她刚在枢密院坐下不久,一份由太子萧承煜领衔,多名宗室及文官联名上奏的章程,便被送到了议事堂的案头。议题是关于即将到来的“秋狝大典”。
所谓秋狝,即是皇家秋季围猎,既是习武演练,更是彰显国力、笼络藩属与武将的重要政治活动。往年皆由皇帝或摄政王主持,如今皇帝昏迷,萧绝重伤初愈,太子提出由他代为主持,本是顺理成章。
然而,这份章程却暗藏机锋。其中详细罗列了参与人员的名单、围场区域的划分、以及护卫调度方案。名单中,明显加重了太子一系武将及亲近宗室的比重,而萧绝麾下的几位核心将领,则被以“需镇守要害”、“另有重任”等理由,排除在核心圈层之外。护卫调度更是巧妙地将猊卫的职责限制在了外围警戒,无法贴近太子及核心区域。
“太子殿下思虑周详,此举既可彰显储君威仪,又能确保大典安全无虞。”德王在一旁捻须微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几位太子派的官员纷纷附和,称赞太子殿下考虑周全,体恤臣工。
萧绝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未置可否。他将目光投向沈锦凰,淡然道:“沈参议,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锦凰身上。她知道,这是对方在试探,也是在逼她表态。若她同意,则等于认可了太子对军务和护卫力量的此番安排,无形中削弱了己方的影响力;若她反对,则难免被扣上“不敬储君”、“居心叵测”的帽子。
沈锦凰从容起身,先向萧绝与太子方向微施一礼,方才开口,声音清越平稳:“太子殿下愿主持秋狝,为国操劳,臣等感佩。章程细则,亦可见殿下用心。”
先扬后抑,她话锋随即一转:“然,秋狝大典,关乎国体,护卫事宜更是重中之重,不容半分差池。臣观章程之中,猊卫仅负责外围,臣以为,略有不足。”
太子眉头微蹙,德王已抢先开口:“哦?沈参议是觉得,东宫六率及京畿卫戍兵马,还不足以护卫殿下安全吗?还是说,你对太子殿下的安排有所疑虑?”
这话极为刁钻,直接将问题引向了忠诚度。
沈锦凰面色不变,应对从容:“德王殿下言重了。东宫六率与京畿兵马自然是精锐。然,猊卫之长,在于侦缉、暗防,在于应对非常之变。秋狝围场,地域广阔,人员复杂,难保没有宵小之辈混迹其中。猊卫若能介入内场,协同防卫,以其所长,补常规护卫之短,方能真正做到万无一失。此乃为殿下安全计,为朝廷体面计,绝无他意。”
她不等对方反驳,继续道:“至于参与将领名单,臣以为,镇国公多年戍边,熟知兵事,于围猎调度必有高见;骁骑将军赵昂,勇冠三军,正值壮年,若能参与,既可激励士气,亦能彰显我朝武将鼎盛。此二位,皆是不二人选。”
她提出的两人,皆是萧绝麾下嫡系,且理由充分,让人难以拒绝。
太子萧承煜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却依旧温和:“沈参议所虑,亦有道理。猊卫协同内场防卫,可。至于镇国公与赵将军……孤亦久闻其名,便依沈参议所言,添入名单。”
他看似从善如流,实则心中恼怒。这番交锋,他未能如愿将对方势力排除在外,反而让沈锦凰借机将猊卫和己方将领更深地楔入了秋狝的核心。
秋狝章程之事暂告一段落,沈锦凰看似为己方争得了更多空间,但她心中并无丝毫轻松。太子的退让,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回到猊卫衙署,已是傍晚。巽风带来了通州方面的初步消息。
“县主,废弃砖窑那边,表面看来毫无异状,荒废已久。但兄弟们在周边水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巽风禀报道,“夜间偶有未经标识的货船在支流偏僻处停靠,卸下的货箱沉重,由马车运走,方向却并非通往城镇,而是进入了一片山林。跟踪的兄弟不敢靠太近,但可以确定,那片山林背后,有路可通往砖窑后方。”
“而且,”巽风压低声音,“我们在观察点附近,发现了另外一批监视者的痕迹。对方很谨慎,但我们的人更胜一筹。他们似乎也在盯着砖窑,但目的不明。”
沈锦凰目光一凝。果然!通州确有蹊跷。而那批额外的监视者……是幕后黑手派来确认猊卫是否“中计”的,还是……另有其人?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浑。
“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只留两个最顶尖的,远远盯着,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和车辆特征,但绝不可暴露,更不可接近。”沈锦凰果断下令,“对方布好了口袋等我们,我们偏不进去。先把外围的网织密,看清楚到底有哪些鱼虾在这水里搅动。”
虚实之间,真假莫辨。她既要应对朝堂上太子一系明枪暗箭的“实”,又要处理通州那边迷雾重重的“虚”。但无论是实是虚,她都必须稳住阵脚,步步为营。
夜色渐深,沈锦凰揉着微蹙的眉心,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秋狝大典在即,那将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而通州的谜团,也需要尽快解开。她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
这盘大棋,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