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颤抖着手,在沈锦凰冰冷目光的注视和巽风刀锋的胁迫下,终是将那“百蛊涎”的缓解引导之法,以及他所知的宫中内应名单,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墨迹未干,沈锦凰便一把夺过,目光飞速扫过。缓解之法记载了几种极其罕见、药性猛烈的药材,以及一套复杂的金针渡穴之术,旨在强行激发人体潜能,引导毒素汇聚排出,过程凶险万分,但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能救急的法子。而那份内应名单上,除了已失踪的小禄子,赫然还有御药房的一名管事太监,以及两名在麟德殿侍奉的低阶宫女!
沈锦凰将名单交给巽风,眼神凌厉:“立刻按名单拿人!封锁消息,严加审讯!”
“是!”巽风领命,如同鬼魅般带着那制毒师和名单迅速离去,偏厅内只剩下瘫软如泥的拓跋弘、惊怒未消的耶律野,以及持刀警戒的猊卫。
沈锦凰不再看北戎使臣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着缓解之法的纸折好,贴身收起。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这法子,是搏命之法,能否成功,尚在未定之天。
“看好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与外界传递消息!”沈锦凰对留下的猊卫下令,声音冷冽。在萧绝脱离危险之前,这两个北戎使臣,必须牢牢控制在手中。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四方馆。馆外,天色已然大亮,冬日的阳光苍白而清冷,照在覆雪的屋檐和街道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皇宫,直奔养心殿。
养心殿内的气氛依旧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太医们聚在一处,对着医书古籍争论不休,脸上满是束手无策的绝望。镇国公沈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来回踱步,首辅和林阁老也是眉头紧锁,面色灰败。太子萧承煜则坐在一旁,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见沈锦凰回来,所有人瞬间围了上来。
“凰儿,如何?”沈渊急声问道,声音嘶哑。
沈锦凰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掏出那张纸,递给为首的太医院正:“按这上面的方子,立刻备药!还有,找擅长金针之术、手法最稳的太医过来!”
太医院正接过纸张,快速浏览,先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这是……以毒攻毒,金针引煞?!此法……此法古籍中虽有提及,但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患者便可能经脉尽断而亡啊!县主,这……这从何而来?可靠吗?”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沈锦凰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众人,“王爷的情况,你们比我清楚!再拖下去,必死无疑!搏一把,尚有一线生机!立刻去办!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她的果断与决绝,瞬间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首辅和镇国公。
首辅深吸一口气,与镇国公对视一眼,重重颔首:“就依县主所言!快去准备!”
药材很快备齐,皆是药性猛烈霸道之物。太医院一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眼神清亮、以金针之术闻名的老太医被请了过来。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萧绝,又看了看那药方,眉头紧锁,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老夫尽力而为,但……生死由命。”
一切准备就绪。汤药被强行灌入萧绝口中,那老太医凝神静气,取出随身携带的、细如牛毛的金针,在烛火上微微一灼,随即出手如电,精准地刺入萧绝周身数处大穴!
每一针落下,萧绝昏迷中的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眉头紧锁,发出痛苦的低吟。沈锦凰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萧绝的反应,心仿佛也随之被一次次刺穿。
金针颤抖,引动药力。不过片刻,萧绝苍白的皮肤下,竟隐隐泛起一股诡异的青黑之色,如同蛛网般向着心脉汇聚!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困难,额头渗出大量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汗珠!
“毒素在被引导汇聚!”老太医声音紧绷,手下不停,又是一连数针刺下,封堵住几个关键窍穴,阻止毒素回流心脉。
“噗——!”
萧绝猛地身体一弓,喷出一大口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血液!那血液溅落在明黄的锦褥上,触目惊心!
“王爷!”众人失声惊呼。
沈锦凰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萧绝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滚烫,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吐出黑血后,萧绝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但脸色却更加难看,青黑交错,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接下来……就看王爷自身的意志和造化了。”老太医收回金针,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疲惫,“若能熬过今夜,毒素排出大半,便算是闯过了鬼门关。若熬不过……”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煎熬的等待。只是这一次,等待中多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沈锦凰拒绝了所有人的劝说,执意留在榻边照料。她用温热的湿帕子,一遍遍擦拭着萧绝额头不断渗出的黑色汗珠,清理着他唇边干涸的血迹。他的身体滚烫,时而剧烈颤抖,时而冰冷如铁,仿佛在冰与火的地狱中反复煎熬。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着话,说着朝堂的局势,说着北戎的阴谋,说着她查到的线索,甚至……说着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思量过的、那些隐秘的担忧与恐惧。
“萧绝,你要撑住……大梁需要你,边关的将士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浓重的药味里。
夜幕再次降临,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榻上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和榻边彻夜不眠、执拗守候的女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直到后半夜,萧绝那急促而紊乱的呼吸,终于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些许。他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体温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那么灼人。
守在一旁几乎要绝望的太医连忙上前诊脉,良久,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脉象……脉象虽依旧虚弱,但那股邪毒肆虐的迹象……减弱了!王爷……王爷他撑过来了!”
一句话,如同天籁!
沈锦凰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软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父亲一把扶住。
她看着榻上呼吸逐渐平稳的萧绝,看着他脸上那消退了些许的青黑之气,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曙光,终于在这漫长而黑暗的挣扎后,撕开了一道微弱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