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府的抄没与德王党羽的清算,在萧绝的铁腕主持下,以惊人的效率推进着。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被贴上封条,家产充公,党羽或下狱或流放,其庞大的势力网络在短短数日间便土崩瓦解,京中格局为之一肃。朝堂之上,再也听不到为德王辩护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摄政王更深的敬畏,以及一种风雨过后、小心翼翼的张望。
萧绝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与他自身强大的意志支撑下,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预期。他已能离开寝殿,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面色仍显苍白,偶尔还会因伤口牵动而微微蹙眉,但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仪与掌控力,已随着他重新坐镇枢密院而迅速回归。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因德王的倒台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真正的对手,隐藏得更深了。
这一日,萧绝在书房召见了沈锦凰。他并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而是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沉凝地落在西南蜀地。
“猊卫潜入蜀中的人手,安排得如何了?”他头也未回,声音平稳地问道。
沈锦凰躬身回应:“回王爷,已分批出发。由霍刚亲自带队,伪装成药材商人,预计十日后可抵达嘉陵府外围。沿途会设法与我们在蜀中的暗桩取得联系,获取更多关于望江别院和齐王动向的情报。”
萧绝微微颔首:“告诉霍刚,安全第一,宁可慢,不可错。齐王不是德王,他在蜀地经营二十载,耳目众多,根基深厚,稍有不慎,便是羊入虎口。”
“臣明白,已再三叮嘱。”沈锦凰应道,随即话锋一转,“王爷,德王虽已伏法,但其口供中提及的西南镇守太监高洪,以及兵部、工部那几位官员……我们是否……”
“动。”萧绝转过身,眼神锐利,“但不要一起动。先从工部那个负责军械记录的员外郎开始,罪名……就以‘核查旧档不力,致使库房记录混乱’为由,罢官去职,交由刑部细审。动静要小,看看各方的反应。”
他这是要继续敲山震虎,沿着德王留下的线索,一步步清理朝中的钉子,同时观察太子和齐王那边的反应。
“是。”沈锦凰记下,又道,“还有一事,暹罗使团离京已有数日,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跟随。他们离京后,并未直接南下返回暹罗,而是绕道去了……津州方向。”
“津州?”萧绝眸光一凝。津州是重要的出海港口,亦是海上贸易枢纽。“看来,他们果然与海上那条线脱不了干系。继续盯着,看他们在津州与何人接触,目的何在。”
交代完正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萧绝走到书案前坐下,目光落在沈锦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你母亲的旧事……葛老三提及后,你可有头绪?”
沈锦凰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王爷,葛老三所言模糊,只说是宫廷旧案,臣……尚无头绪。且眼下案情重大,臣不敢因私废公。”
萧绝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继续追问,转而道:“齐王此人,孤当年在宫中时,与他接触不多。他只比孤年长十岁,但先帝在时,他便已主动请封就藩,远离京城是非。多年来,他在蜀地抚民理政,名声颇佳,朝野皆称其‘贤’。若非此次葛老三口供,孤实难将他与这等谋逆之事联系起来。”
他像是在对沈锦凰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一个爱惜羽毛、素有贤名的藩王,为何要暗中囤积如此数量的军械火器?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沈锦凰沉吟道:“或许……正是因为这‘贤名’,才让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德王嚣张,可为前驱爪牙,而齐王隐忍,所图或许更大。”
萧绝指尖轻敲桌面,眼中寒光闪烁:“无论他所图为何,触及底线,便留他不得。蜀中之行,至关重要。你……也要做好准备。”
沈锦凰明白,萧绝指的是她可能需要亲自前往蜀中。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臣随时听候王爷调遣。”
就在两人商议之际,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王府长史。
“王爷,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帖子,言及王爷身体渐愈,深感欣慰,特邀王爷三日后于东宫赴宴,一则庆贺王爷康复,二则……商议年关祭典之事。”长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萧绝与沈锦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意。德王刚倒,太子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橄榄枝,还想借商议祭典之名拉近关系?还是说,这又是一场试探,甚至是一场鸿门宴?
“回复东宫,孤伤势未愈,太医嘱咐需静养,不便赴宴。祭典之事,按旧例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办理即可,若有疑难,可呈报内阁议定。”萧绝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老奴明白。”长史应声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沈锦凰低声道:“太子此举,怕是意在试探王爷对他……以及对齐王之事的态度。”
萧绝冷笑一声:“他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心虚。告诉我们在东宫的人,盯紧些,看看太子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是。”
沈锦凰退出书房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肃穆的王府染上了一层暖金色,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凝重。京城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西南的迷雾却更加深沉,而母亲的谜团,又如同幽灵般缠绕其中。
她知道,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前往蜀中,直面那位深藏不露的齐王,查明军械真相,或许……也能揭开她身世的一角。前路艰险,但她已别无选择。
京华依旧,迷雾重重。而执刀破雾之人,已然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