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
早到初生之森还是一棵树,
早到大地之上还未诞生出魔法,
那时,【正义】便已拥有了它的神格,其名为,阿加斯。
他执掌着世间万物的秩序,界定着光与暗的疆界,是一切逻辑与规则的源头。
他的意志,是天平的准星,是衡量善恶的绝对标尺。
他的神域,悬浮于凡世的喧嚣与地狱的哀嚎之上,是一片唯有纯粹理性与永恒寂静的国度。
他是人神德坎尔珑的引导者,在其蹒跚学步时,便赋予其辨别是非的智慧;他是爱神玛尔拉的丈夫,却以冰冷的律法衡量着炽热的情感,试图为无序的爱欲套上规则的缰绳;他是死神蓓冥嘉的兄弟,共同维护着生与死的界限,一个引渡灵魂,一个审判其过往的功过。
然而,正是这至高无上的权柄,与这近乎永恒的漫长岁月,为他带来了无法排遣的……孤寂与深入骨髓的无聊。
绝对的秩序,意味着绝对的静止。
纯粹的理性,剥离了所有意外与惊喜。
永恒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公正裁决中,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
就在他那宏伟而空寂的宫殿边缘,流淌着那条映照万物命运的【永恒之河】。
阿加斯如同往常一样,在河边巡视。
就在他低头凝视那亘古不变的河水时,他看到了,并非河中倒映的众生百态,也非命运丝线的纷繁交织,而是在那清澈却又深邃的河面之下,在那象征着绝对秩序的水影之中,看到了一个……与他形貌一般无二,却散发着截然不同气息的,阴暗面。
那阴影对他露出了一个……阿加斯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的、充满了混乱、恶意与……趣味的笑容。
……
阿加斯目睹河面下那与自己形貌无二、却散发着截然相反气息的阴影时,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源于存在本质被玷污、被否定的惊骇。
绝对的秩序,不容许任何混乱的杂质。
纯粹的理性,无法容忍这等疯狂的倒影。
必须清除。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阿加斯那承载着万钧神力的手掌已然抬起,纯粹到极致的秩序之光在他掌心凝聚,那是足以让星辰湮灭、让规则重塑的力量。
他要将这不应存在的“错误”,从永恒之河中彻底抹去。
然而,就在那毁灭的光芒即将触及河面的前一刻。
河面下的阴影并未流露出丝毫恐惧或挣扎。
他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狡黠。
“抹杀我?” 幻象的声音直接响彻在阿加斯的神识深处,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仿佛是他自己心底的回声,“我亲爱的‘我’,你可曾想过……”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韵律:
“若没有阴影,光明何以被称之为光明?若没有混乱,你的秩序又有何意义?若没有痛苦,快乐不过是麻木的常态?若没有绝望,希望又何尝不是一种虚妄?”
每一个反问,都像是一根无形的针,试图刺入阿加斯那完美无瑕的理性壁垒。
“你审判万物,界定善恶,可若世间只剩下你认可的善,那善本身,岂非成了最无趣的枷锁?你维护着这死水般的平衡,但生命……真正的乐趣,难道不正在于那意料之外的波澜,那挣脱束缚的疯狂,那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的……绚烂吗?”
幻象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缠绕着阿加斯的意志:
“抹杀我,便是抹杀了你所维系的世界的一半真相。”
“一个只有白天没有黑夜的世界,是何等的单调与可悲?承认吧,我的兄长,你需要我。正如光需要影,秩序……也需要混乱来证明其存在!”
这番诡辩,并非毫无道理。它精准地击中了阿加斯内心深处那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对永恒静止与绝对秩序的……一丝厌倦。
那抬起的手,那凝聚的秩序之光,出现了一刹那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
对于源自他本质、与他共享部分位格的涅戈斯而言,已然足够!
“呵呵……看来,你也并非完全无情。”
幻象发出最后一声轻笑,那阴影构成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并非沉入河底,而是如同墨滴入清水般,瞬间“融解”在了永恒之河的规则本质之中!
他并非在逃跑,而是在……同化,在窃取!
借助阿加斯那瞬间的迟疑,以及对规则本源的熟悉,他强行从象征绝对秩序的永恒之河中,剥离出了一部分代表“对立”、“混乱”与“未知”的底层权柄!
下一刻,在阿加斯反应过来,秩序之光轰然落下的前一刻,一道极其黯淡、却纯粹由“无序”概念本身构成的黑色流光,如同逆飞的流星,猛地从河面激射而出!
它没有冲向神域之外,而是径直撕裂了空间的壁垒,一头扎入了那位于凡世与地狱之间的、未被任何神只完全掌控的混沌缓冲地带。
那片后来被称为“迷津”的扭曲疆域。
就在涅戈斯脱离永恒之河,正式踏入迷津,将其侵染、转化为自身神域的那一刻。
整个宇宙,所有感知敏锐的存在,无论神只、恶魔还是凡间的先知,都在灵魂深处听到了一声无声的尖啸!
那不是声音,而是宇宙基础规则被强行撕裂、增添了一道狰狞裂痕的悲鸣!
世界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邪神。
他不是外来的入侵者,他是内在的倒影,是秩序的阴影,是规则的反面。
他是涅戈斯。
永恒黑暗、阴影、痛苦、折磨与绝望的化身。
混乱、疯狂与无序的代名词。
与阿加斯对凡人的命运感到无趣,甚至懒于过多干涉不同,涅戈斯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在命运丝线中挣扎的、渺小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凡人。
这是他兄长的造物。
他并非要毁灭他们。
那太无趣了。
他要的是……玩弄。
看着希望如何燃起又被掐灭,看着信念如何建立又崩塌,看着爱情如何甜蜜又如何化为刻骨仇恨,看着英雄如何诞生又如何堕落……
他将凡人的命运视为一场盛大而永恒的戏剧,而他,则是唯一的、也是最苛刻的观众与导演。
他在迷津之中,构筑起属于他的宫殿,静静地等待着,将一个个被他选中的“演员”,拖入他的剧场,上演一幕幕由他亲手谱写的……悲剧史诗。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源于永恒之河边,那一次短暂的……迟疑。
涅戈斯的诞生与他对凡世肆无忌惮的玩弄,终于彻底激怒了阿加斯。
这不再是理念之争,而是存在本质的对抗。
一个分裂出去的、代表着绝对混乱的阴影,正在玷污他所维系的宇宙平衡。
阿加斯,这位众神之神,自诞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动了真怒。
他不再满足于在神域边缘的凝视。
他召集了他麾下最忠诚、最强大的军团,那些由纯粹秩序能量构成的、闪耀着金属与圣光羽翼的战争造物。
他开启了通往迷津的、被强行撕裂的稳定通道。
一场名为 “大净化” 的神战,就此拉开序幕。
阿加斯的军团,如同钢铁与光芒组成的洪流,悍不畏死地冲击着迷津那扭曲、污秽的疆界。
这些秩序的战士,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涅戈斯混乱领域的最大否定。
它们所过之处,扭曲的规则被强行矫正,弥漫的黑暗被圣光驱散,涅戈斯精心布置的、用于折磨凡人的幻境与陷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迷津在颤抖。
即便涅戈斯窃取了一部分规则的权柄,即便他在自己的神域中拥有地利,但在一位盛怒的、执掌着宇宙基石秩序的众神之神面前,他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依靠着凡世窃取来的、那些被他玩弄至死的凡人灵魂作为能量节点,构筑起一道道防线。
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个被永恒冻结在痛苦瞬间的灵魂,它们的哀嚎与绝望,化作了支撑迷津存在的黑暗燃料。
然而,在秩序不计代价的猛攻下,这些节点被一个个找出、净化、摧毁。
涅戈斯的力量在持续衰减,他的神域范围在被迫收缩。
他能感觉到,阿加斯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要将他这个“错误”彻底从存在中抹去。
逃跑?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产生。
但他的神格,他那源于阿加斯本质的“混乱”与“阴影”神格,就像最沉重的锚,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这片逐渐崩溃的疆域。
无论他逃到哪里,阿加斯都能通过这份同源的联系找到他。
除非……他放弃这份神格。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涅戈斯绝望的心境。
放弃神格,意味着他将失去绝大部分力量,甚至可能彻底消散。
但若是能找到一个新的“容器”,一个愿意、或者被迫继承这份诅咒般神格的“可怜虫”……
那么,阿加斯的怒火将会被转移,而他,或许能以某种残缺的形式,窃取到一线生机。
于是,在那战火纷飞、圣光与黑暗激烈碰撞的间隙,涅戈斯那充满了恶意与狡黠的目光,穿透了迷津的重重壁垒,投向了充满了变数的凡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身影之上。
那是一个游走在各个世界边缘,以传唱故事与诗歌为生的……吟游诗人。
他并非强大的英雄,也非显赫的贵族。
他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记录者,一个爱而不得……又容易被“有趣”故事所吸引的灵魂。
在涅戈斯看来,这样一个渺小、脆弱,却又对“故事”有着超乎寻常执着与感知力的存在,简直是完美的……继承者或者说,替罪羊。
他会被那蕴含在神格中的、无数悲剧与绝望所构成的“宏大史诗”所吸引。
他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份了不得的“馈赠”。
他不会意识到,他继承的不是力量,而是一个来自众神之神的、永恒的追猎令,以及一份注定要承载无尽痛苦与疯狂的……诅咒。
一抹残酷而冰冷的笑容,在涅戈斯那阴影构成的面容上浮现。
他锁定那个雨夜的森林里蹒跚前行的吟游诗人,展露微笑。
“来吧……我亲爱的诗人……”
“来继承我的王座,我的权柄,以及……我那兄长永恒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