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目光投向场中身形挺立的凌昭,眼中带着问询。
凌昭回望,单膝跪倒。
“齐王!金虏南侵,国破山河碎!
凌昭家乡早成焦土,父母妻儿皆丧于胡骑之下!
此身此命,早该随亲人同殉!苟活至今,一身所学,满腔血仇,不为封侯拜将,只为杀虏报国,复我河山!
今日,敌酋猖獗,辱我华夏,末将愿以此残躯,再战一场!此战,不退!请王爷成全!”
“好!”杨再兴虎目含泪,胸中激荡难平,暴喝一声,两步并作一步跃下点将台,来到那面牛皮战鼓前,夺过鼓槌。
“今日,杨再兴为你擂鼓!壮我兄弟胆魄,扬我汉人军威!”
“咚!咚!咚!咚!!”
战鼓声的节奏,仿佛与在场每一个汉人的心跳共振,化作滚烫的血,在血脉中奔流!
校场中央,尘土尚未落定。
连儿心善双手攥着那柄宽厚如门板的合扇板门刀:“南蛮子,倒真有点血性!”
暴喝声中,他庞大身躯踏地如惊雷炸响,百斤重刀搅动狂风,直劈凌昭面门!
刀风之烈,竟将地面浮尘扫出一道沟壑!
凌昭脚下急退,手中红缨枪抖出层层枪花,枪尖“铛”地一声点在刀背之上,借力滑开。
那门板刀果然沉重无比,仅凭其势便震得他虎口发麻。
“力拼必败!唯有搏命,方有一线生机!”
他心念电转,索性沉腰坐马,竟施展出以攻代守,险中求胜的“搏命枪”绝技!
枪尖忽左忽右,时而直刺心口,时而斜挑咽喉,招招都贴着刀风的缝隙钻入,以自身极限的迅捷灵巧,缠住对手。
校场之上,刀光枪影绞作一团,金铁交击,转眼已过十合!
凌昭觑得一个破绽,枪尖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骤然窜出!
“嗤啦”一声裂帛脆响,竟划破连儿心善胸前铁甲,带出一溜血光!
“啊!”金军高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完颜宗弼眉头一拧。
山狮驼、粘得力等人也收敛了脸上的轻蔑,露出凝重之色。
这小子,居然能伤到连儿心善?
连儿心善剧痛之下狂怒,左手探出,一把攥住红缨枪杆!
同时右手重刀去势陡然加快,刀身擦着枪杆拉出一串刺目火星,朝着凌昭脖颈横削而来!
凌昭果断弃枪后仰,一个铁板桥,森寒刀锋擦着他鼻尖掠过!
他趁势一脚踹在枪柄末端,长枪自连儿心善掌握中脱出,凌空翻转,被他接回手中。
这一下兔起鹘落,险到极致,也妙到极致!
“好!”宋民看台爆发出震天喝彩,杨再兴擂鼓的节奏愈发激昂猛烈!
连儿心善低头看了眼胸前再度扩大的血渍,将合扇板门刀向地上一沉,刀刃没入黄土,在地上划出一道半丈长的沟壑,正是拖刀起手式!
凌昭自是知晓此招厉害,不敢硬接,纵身后跃。
岂料连儿心善这竟是虚招!
他借沉刀之势陡然矮身,庞大身躯竟异常灵活地贴地滑行而出,手中重刀贴着地面疾扫凌昭下盘!
这赫然是专破长兵的地趟刀绝技!
他身形蜷缩于刀光之后,藏住要害,让凌昭的长枪难以有效攻击。
凌昭猝不及防,仓促间拧身侧翻,同时将枪杆拄地,欲借力跃起避开这贴地一刀。
连儿心善手腕一旋,贴地横扫的刀身骤然翻转,自下而上狠厉撩起,刀背磕在凌昭枪杆中段!
咔嚓!一声!
那杆精铁红缨枪竟弯折出一个弧度,几欲断裂!
凌昭只觉一股巨力自枪杆传来,双臂酸麻失去知觉,枪杆脱手飞出!摔落在尘埃之中!
“完了!”无数宋民心头一凉,齐齐闭眼。
连儿心善趁势翻身跃起,刀背带着恶风,砸在凌昭肩头!
“噗!”凌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形踉跄倒退数步,单膝跪倒在地,以手撑地,才未倒下。
肩骨传来剧痛,可能已经碎裂。
金军阵中欢呼再起。
点将台上,齐霄霍然起身,王猛面色沉凝,张奎等人亦紧张的冲上前端。
杨再兴擂鼓的手微微一顿,鼓声出现一丝杂音。
校场上,连儿心善挥刀在砍,这一刀,直取凌昭头颅,势要将这对手彻底了结!
那凌昭竟不闪避,反而朝着劈落的刀锋,挺身迎上!
刀锋劈碎铠甲,砍入他的左肩,鲜血飙射!
“啊!” 宋民看台上一片尖叫,许多妇人捂住眼睛,孩童吓得大哭。钱悦掩口,王婉莹几乎晕厥。
就在刀锋卡入骨肉的瞬间,凌昭以重伤的左臂夹住了刀身!同时右手五指成爪,直抠连儿心善双目!
连儿心善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爆发力,心中骇然,连忙侧头躲闪这夺目一击,劈砍的刀势不由为之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凌昭受伤的左肩撞入对方怀中,右手已顺着刀柄滑上,锁住了刀杆!
“撒手!” 连儿心善又惊又怒,猛力回夺,同时一脚蹬在凌昭胸口!
凌昭被踹得倒飞出去,但他右手,却像焊在了刀杆之上,竟借着这一蹬之力,将那柄合扇板门刀,从连儿心善手中夺了过来!
“哐当!” 凌昭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左肩伤口鲜血狂涌,染红了他半边身躯,在地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但他的右手,却握着那柄与他身形不相称的巨刀刀柄,刀尖斜指地面,血珠顺着血槽滴答坠落。
连儿心善呆立当场,他的刀……被夺了?
宋民看台爆发出撕裂苍穹的狂吼!
杨再兴的鼓槌疯狂擂下,鼓声如九天雷暴,震得人心胆俱颤!
点将台上,齐霄猛地踏前一步,眼中精光爆射。
王猛捻须的手僵住。张奎、何元庆等将领几乎要跳下高台!
金军高台,完颜宗弼脸,山狮驼、完颜金弹子等人瞪圆了眼睛。
夺械!在生死搏杀中被夺走兵器,这对任何武将而言都是致命的!
凌昭以刀拄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左肩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血,但他站得笔直!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在旋转。
他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挥舞这柄巨刀。
他松开了握刀的手。
巨刀落地,砸起尘土。
他弯下腰,捡起了不远处那杆依然挺立的红缨枪。
他开始了攻击。
一枪!两枪!三枪!每一枪都快得只剩下残影,狠得直指要害!
他左肩鲜血随着每一次突进狂飙,在身后拖出一道血色轨迹。
连儿心善亡魂大冒!失了兵刃,他只能狼狈不堪地左闪右躲,偶尔用肩甲去格挡枪尖。
那枪尖,一次次擦过他的咽喉、心口、面门!
“噗!”一枪,刺穿了他的臂甲!
“嗤!”再一枪,划破了他的脸颊!
点将台上,杨再兴的鼓槌几乎要被他捏碎!
齐霄拳头紧握,盯着场中那道身影。
王猛、张奎、何元庆等人虎目含泪,喉咙哽咽,胸中有一股炽热的东西在横冲直撞。
金军高台,完颜宗弼脸色铁青,山狮驼等人也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看到了南方这片看似温软的土地下,所蕴藏的不容轻侮的魂魄。
校场四周,数万宋民早已泪流满面,许多人双手合十,无声呐喊。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凄厉的枪锋破空声。
连儿心善已被逼到绝境,后背抵住了校场边缘的木栏,退无可退!
凌昭这最后一枪,凝聚了生命、意志与仇恨,人随枪走,化作一道血色流星,直刺其咽喉!
这一枪,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