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决绝之言后，尘雨轩与墨渊斋之间，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天堑。
露柚凝再未主动踏足时清屿的院落，而时清屿，也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
他不再暴怒，不再质问，只是整日待在书房或校场，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腿疾的疼痛依旧折磨着他，尤其在阴雨天气，更是钻心刺骨。
福安和影一小心翼翼地提及治疗，却只换来他冰冷的瞥视和更长久的沉默。
他像是用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惩罚着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也惩罚着那个竟然还会因她撕毁契约而感到心脏抽痛的自己。
偶尔，他会不受控制地推着轮椅，远远望着尘雨轩的方向，看着那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却再没有一丝属于他的温暖。
那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感觉，比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尘雨轩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露柚凝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为时清屿进行冲刺的、也是最关键的治疗阶段，以及全力催动寒鸦营这架刚刚成型的机器加速运转。
治疗依旧在继续，地点改在了尘雨轩那间冰冷的耳房。
每一次施针，都像是一场无声的酷刑。
露柚凝手法精准利落，言语仅限于必要的医学术语指示：“抬腿三寸。”“尝试屈膝，感受此处肌理牵引。”“疼痛属正常反应，忍耐。”
时清屿紧抿着唇，配合着她的指令，目光却始终避开她的脸。
他能感觉到腿部细微的变化，麻木的区域在缩小，偶尔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力在筋脉中游走。
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星火，却丝毫温暖不了他冰封的心。
他敏锐地察觉到，露柚凝的治疗进度在明显加快，她似乎在赶时间。
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那丝不安再次浮现，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她还能如何？不过是完成这该死的责任罢了！
在一次治疗中，当露柚凝用特制的药油为他按摩小腿萎缩的肌肉，并引导他尝试对抗她手指的阻力时，他的脚趾，竟真的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颤动，却让一旁记录的惊蛰差点惊呼出声！这是数月来的第一次自主反应！
露柚凝眼中也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医者见到成效的欣慰，但很快便隐去，只平静记录道：“股四头肌及胫骨前肌出现微弱自主收缩，神经通路初步重建。明日引入辅助站立架，开始适应性负重练习。”
希望就在眼前，可两人之间，却只有冰冷的记录与沉默的配合。
那能够站立的未来，仿佛与他们之间彻底断绝的过去，形成了一道如银河般的分界线。
这天，时清屿第一次产生想要这双腿不那么快好起来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心中好笑。
只觉得是露柚凝这个女人给他下了什么毒，他怎么会产生这么荒谬的想法。
站起来，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不是么……
而露柚凝更多的精力，则投注在寒鸦营上。
在京郊一处由林婉儿名下产业掩护的僻静庄园内，寒鸦营迎来了首次核心集会。
露柚凝坐于上首，虽面色仍显苍白，但眼神锐利，气场沉静。
下首坐着经过严格筛选的骨干：
负责情报汇总分析的二哥露风衍派来的心腹幕僚文渊；
掌管商业运作与资金流转的林婉儿及其带来的账房好手林龙；
负责武力与外勤的三哥露惊澜，以及他带来的几位江湖好友；
还有展现出卓越能力的寒羽、庄睿、鲁木、森屏等人。
“即日起，寒鸦营——正式立旗。”露柚凝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的目标，是在黑暗中成为帝国的眼睛和利爪，肃清奸佞，亦为自身谋一立足之地。”
她展示了由鲁木改进的、更为精巧隐蔽的联络信匣和由森屏设计的数种易容身份。庄睿汇报了以雀鸟、信鸽混合传递，覆盖京城及周边重要城镇的初级情报网。林婉儿则带来了墨商体系初步盈利，并能持续为组织输血的账目。
组织架构、联络暗号、行动准则、奖惩条例被一一明确。
他们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紧紧咬合，隐于市井，潜于黑暗，悄然积蓄着力量。
露柚凝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势力，心中稍安。这是她安身立命、复仇雪恨，乃至未来翱翔的根基。
然而，外部的风暴从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时清渊通过潜伏在靖王府的暗线得知露柚凝当众与时清屿撕破脸、并与皇帝似乎有着某种联系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江南再次传来噩耗：将军府麾下一位负责押运一批重要军械的将领，被卷入倒卖军械的漩涡，人证物证确凿，已被当地巡抚扣押。
同时，京城之中，关于露柚凝“命中带煞”、“克父克夫”的恶毒流言悄然兴起，甚至暗示其“不祥”已影响到国运，言辞歹毒，直指将军府根基。
消息传到露柚凝耳中时，她正在查看鲁木为新设计的辅助站立架做的最后调整。
“小姐，瑞王这是逼您向他低头啊！”惊蛰忧心忡忡。
露柚凝放下图纸，眼神冰寒。
时清渊此举，一石二鸟，既打击了将军府，又向她施压。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枯枝上停歇的一只寒鸦，目光沉静而坚定。
“告诉文渊，动用所有渠道，查清江南军械案的每一个细节，找出破绽。让婉儿加大力度，狙击瑞王旗下所有能碰的产业，我要让他感到切肤之痛。通知三哥，他的人，可以开始给瑞王的暗中势力和他在江南势力，制造一些‘小麻烦’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另外，回复瑞王安插在府外的那个眼线……告诉他，”
“我露柚凝，宁可站着死，也绝不向魑魅魍魉跪着生。”
想让她低头？休想！
风雨已然逼城，而她的寒鸦，即将在雷霆中，展开淬炼后的铁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