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笼罩,连日光透进来,都失去了温度。
露柚凝的高烧在几日几夜的精心救治下,终于退了,但代价无疑是沉痛的。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透出一种易碎的苍白,最明显的是,即便裹着厚厚的锦被,她的指尖依旧冰凉,身体会控制不住地泛起细微的颤栗。
畏寒的后遗症,如同时清屿在她心上刻下的伤痕,清晰而顽固。
时清屿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她醒转的消息。那颗被悔恨浸泡得肿胀不堪的心脏,骤然生出一丝卑微的希冀。
他推着轮椅,亲自端着一碗宫中秘传、最能温补元气的赤血燕窝,来到了尘雨轩的内室门口。
“王妃,”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小心,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你醒了……用些燕窝吧,对身子好。”
露柚凝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枯败的梅枝上,仿佛那比眼前这个男人更有吸引力。
她的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难堪。
惊蛰站在床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心疼,她狠狠地瞪了时清屿一眼,若非身份悬殊,她怕是早已开口斥责。
福安在一旁看得心急,连忙上前打圆场:“王妃娘娘,这是王爷亲自盯着小厨房熬了两个时辰的,火候正好,您多少用一点……”
露柚凝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清澈明净、蕴藏着智慧与生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的视线掠过那碗价值千金的燕窝,最终落在时清屿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浓浓嘲讽与不屑的弧度。
“王爷厚爱,我无福消受。”她的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带着冰碴,“这碗燕窝所费不菲,与其浪费在我这残破之躯上,不如拿去犒劳府中护卫,毕竟王府的意外颇多,他们更需体力”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而且……这燕窝与我正在服用的调理药物相冲,若是王爷非要我喝,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王爷是想帮我,还是想再害我一次?”
时清屿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端着玉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汤汁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口的剧痛早已淹没了所有感官。
他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知道,她不是在拒绝一碗燕窝,她是在拒绝他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好意”。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可所有的话语在她那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他还能说什么?说“我不是故意的”?还是说“我后悔了”?
这些言语,在她在寒室中瑟瑟发抖时,在她高烧濒危时,已经失去了所有分量。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僵硬地、如同一个失去牵线的木偶般,被福安推着离开了尘雨轩。
那碗未曾送出的燕窝,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宣告着他弥补行动的第一步,彻底失败。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爷仿佛着了魔,开始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笨拙方式来弥补。
他命人搜罗来各种名贵的貂裘、狐氅、暖玉,源源不断地送入尘雨轩。
露柚凝看也不看,只让惊蛰收入库房落灰。
他请来太医署最擅调理虚寒体质的圣手,露柚凝直接以“静养”为由,闭门不见。
他甚至去库房翻找出早年征战时得的、一块能自动生暖的西域暖玉枕,满怀期待地送来。
这一次,露柚凝终于正眼看了那玉枕一眼,然后对惊蛰淡淡道:“收起来吧,看着碍眼。我这病,是寒气入了骨,非外物能暖。”
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定义成了“碍眼”和“无用”。
尘雨轩的下人们,或多或少都得到过露柚凝的照拂,如今全都以露柚凝马首是瞻。
看着王爷一次次碰壁,他们面上恭敬,眼神里却难免流露出几分活该与解气。整个院子的气压低得吓人。
这日,影一奉命来送一批新到的银霜炭,刚进院子,就被惊蛰拦下。
“站住!”惊蛰语气冲得很,像只护崽的母豹子,“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我们这地方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影一沉默地看着她,将炭筐轻轻放下。他知道惊蛰在生气,气他的主子,也迁怒于他。
“惊蛰姑娘,”他试图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王爷他只是……”
“别提他!”惊蛰猛地打断他,眼圈微微发红,“你们王爷是金尊玉贵,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弥补就弥补!可他知不知道,小姐那天……那天差点就……现在落下这怕冷的毛病,以后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气,声音带着哽咽,“影一侍卫,请你以后没事少来!看见你们,我就替小姐难受!”
影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头莫名一紧,那句“关心则乱”在嘴边绕了绕,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而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廊下的寒羽,则比平常更加沉默。
她抱着剑,靠在柱子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那张清秀却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每一次时清屿或其手下靠近,她身上的肌肉都会瞬间绷紧,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不需要说话,脸上就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别来惹我”。
时清屿身处这片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冰冷漩涡中心,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露柚凝的冷漠像无形的墙壁,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每一次尝试靠近,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疏远和更尖锐的讽刺。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萧瑟的庭院,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不是放下身段、送上珍宝就能轻易抹去的。
那个曾经或许对他有过一丝微末期待的女人,已经对他彻底关上了心门。
而他,连敲门的资格,似乎都失去了。
悔恨,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日夜蚕食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知道,他欠她的,远不止一句道歉。可除了这些笨拙而无效的弥补,他还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通往她内心的路,仿佛已被他自己亲手彻底封死,眼前只剩一片黑暗的迷茫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