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宴归途那场不欢而散的口角后,靖王府的气氛降至冰点。
时清屿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墨渊斋内,除了必要的伺候,不见任何人,连柳如烟也被拒之门外数次,王府上下噤若寒蝉,行走坐卧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阴晴不定的主子。
然而,比王爷的怒火更令人不安的,是天气的骤变。
中秋刚过,一连晴好了数日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湿重与压抑。这种低气压天气,对于患有严重旧伤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果然,傍晚时分,墨渊斋内骤然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守在外间的福安管家和侍卫们脸色大变,慌忙冲了进去。
只见时清屿瘫在轮椅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和衣领。
他双手死死抠着轮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被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占据。
他的腿……那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此刻却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重锤一寸寸碾碎骨头,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吞噬。
“药……拿药来!”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变形。
福安管家慌忙让人去取常备的止痛药丸,又急令小厮:“快!快去请府医!快啊!”
整个墨渊斋瞬间乱作一团。脚步声、惊呼声、器皿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与窗外滚滚的闷雷声呼应,更添烦躁。
柳如烟闻讯赶来,看到时清屿痛苦不堪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扑到轮椅旁,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王爷!王爷!您别吓如烟啊!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凄切,试图去握时清屿的手,却被他烦躁地一把甩开。
“滚开!”时清屿此刻已被疼痛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任何触碰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柳如烟被推得一个趔趄,委屈地跌坐在地,哭得更加伤心,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会这样……白天还好好的……定是宫宴累着了……还是……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无意地瞟向尘雨轩的方向。
府医连滚带爬地赶来,诊脉后,脸色凝重,连连摇头。
这种因天气引发的陈年旧伤,最是棘手。他只能施针试图缓解痉挛,又加重了止痛安神的药剂分量。
然而,以往尚能起些效果的药物和针法,这一次却仿佛石沉大海。
时清屿的疼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和身体的抗拒,开始出现阵阵干呕,脸色由白转青,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行……药效不够……王爷的痛楚实在是太甚……”老府医急得满头大汗,束手无策,“若是强行加重药量,只怕……只怕对王爷脏腑有损啊!”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爷疼死吗?!”福安管家也失了方寸,厉声喝道。
柳如烟闻言,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趴在轮椅边哀哀切切:“王爷……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如烟可怎么活啊……”
她的哭声,府医的焦灼,下人们的慌乱,混合着时清屿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以及窗外终于倾泻而下的、哗啦啦的暴雨声,将墨渊斋变成了一座绝望的炼狱。
时清屿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耳边是柳如烟令人心烦意乱的哭泣和众人无用的嘈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灵魂都要被这无尽的痛苦磨碎。
御医……连御医都没办法了……难道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一次次地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直到死亡吗?
一股更深沉的绝望,如同窗外的夜色般,将他彻底淹没。
而此刻的尘雨轩,同样被暴雨笼罩。惊蛰侧耳听着远处墨渊斋隐约传来的动静,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对正在灯下翻阅医书的露柚凝道:“小姐,那边……好像闹得挺厉害。王爷的腿伤,怕是又发作了。”
露柚凝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窗外雨声滂沱,雷声轰鸣。她自然知道这种天气对有旧疾的伤者的影响。时清屿此刻承受的痛苦,她虽未亲见,却能想象。
她放下书卷,走到窗边,望着被雨幕模糊的墨渊斋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慌乱,与她这尘雨轩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柳如烟的哭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似乎也能隐约听到一些。除了添乱,她还能做什么?
露柚凝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这会是一个机会吗?一个她或许可以凭借医术,真正切入这个僵局的机会?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时清屿对她厌恶至深,此刻又处于极度痛苦和暴躁的状态,是否会接受她的诊治?若治不好,或者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若放任不管……时清屿若真的因此出现更严重的后果,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在这王府中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水顺着窗沿流淌,如同她此刻纷乱的思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是继续明哲保身,冷眼旁观?还是……冒险一搏?
夜色深沉,雨势未歇。墨渊斋内的痛苦嘶吼与尘雨轩中的冷静沉思,构成了靖王府这个雨夜最矛盾的画面。
而命运的齿轮,似乎也在这痛苦的煎熬与冷静的权衡中,悄然开始了新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