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光,自我六岁那年,便常驻于我的骨髓深处。
那一天的记忆,使我记忆深刻,窗外凛冽的风声,以及两位老师——维奥莱特与康斯坦丁,凝重中带着难以掩饰震惊的面容。
我躺在床上,高烧带来的灼热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在我体内交战。
我能看到无数的光点,冰冷的蓝色与炽热的金色,它们不再是空气中无序漂浮的能量,而是像受到召唤的士兵,疯狂地涌入我幼小的身体,在我的血管、在我的神经、甚至在我的思维中构建出某种我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熟悉的轨迹。
剧烈的痛苦让我几乎昏厥,身体仿佛要被这两种极端的力量撕裂,又在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下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当我终于从这场噩梦中挣扎着醒来,虚弱地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两位老师复杂无比的眼神。
维奥莱特老师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康斯坦丁大师,眼中则充满了忧虑与一丝了然的悲悯。
“伊恩,似乎你觉醒了一种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力量,我们查过了许多典籍,毫无疑问这是彗星魔法。”康斯坦丁老师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低沉。
维奥莱特老师接口,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严肃:“而我们,在捡到你的那一天,就从古老的预言碎片中知晓了你的命运。你是‘钥匙’,伊恩。是引导并开启‘星之勇者’真正力量的,最后一块拼图。”
“估计最晚10年后,人族就要迎来新的勇者了吧,这也算一件盛事。”
钥匙?拼图?
这两个词,像两颗冰冷的钉子,在我六岁的心灵上,凿开了第一个关于使命与牺牲的洞。
随着年岁渐长,我对彗星魔法的掌控日益精深,也对这所谓的使命了解得愈发清晰。
老师们拥有的古老文献残缺不全,但核心指向明确:当承载世界希望的勇者出现,他将需要一股与他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人作为引信,才能彻底点燃其体内的勇者之力,完成最终的觉醒。
而这股引信,对于星之勇者来说就是我的彗星魔法,以及……承载这魔法的我本身。
文献中隐晦地提及,“钥匙”在完成使命后,最好的结局是力量耗尽,沦为废人。
更可能的结局,则是在两股浩瀚星辰之力的对撞与融合中,与勇者融为一体,就像是完成使命后燃烧殆尽的彗星。
凭什么?
这个问题,在我少年时代的无数个深夜里,疯狂啃噬着我的内心。
我拥有举世罕见的天赋,我掌握了连老师们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古代魔法。
我的一切,我的努力,我的痛苦,难道最终只是为了成为某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垫脚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就要我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不甘心,极度不甘!
我质问过老师们:“为什么是我?就因为你们捡到了我?就因为这该死的天赋?”
维奥莱特老师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无奈。
“命运从不讲道理,伊恩。我们只是……看到了它留下的痕迹。”
康斯坦丁老师则试图用更温和的方式引导:“或许,这不仅仅是牺牲。这也是一种守护,守护这个给予了你第二次生命的世界。”
守护?
我嗤之以鼻。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拿什么去守护世界?用我的尸体吗?
有一段时间,我陷入了极度的叛逆和消极。
我疯狂地修炼,不是为了更好地履行使命,而是想证明,我伊恩·奥古斯特,凭我自己的力量,也能达到无人能及的高度,足以摆脱这该死的“钥匙”命运。
我甚至偏执地研究如何逆转彗星魔法的特性,试图找到一种既能保全自己,又能对抗所谓使命的方法。
我游历大陆,深入古迹,翻阅禁书。
我见过魔族活动区域边缘,被魔气侵蚀后草木枯萎、生灵涂炭的惨状;我见过因为贵族争斗而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平民;我也见过在绝境中依然相互扶持、闪烁着微弱却顽强人性光辉的瞬间。
我逐渐明白,这个世界确实很糟糕,混乱、不公、战火、阴谋无处不在。
但它也同样存在着值得守护的美好。
康斯坦丁老师口中的守护,并非一句空话。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立刻接受自己的命运。
相反,它让我更加矛盾。我认同守护的理念,但我拒绝成为实现这个理念的、一次性的祭品。
我不是工具。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
转折发生在我一次强行探索古代魔法师遗迹之后。
那次探索,我为了破解一个危险的魔法封印,几乎耗尽了所有魔力,还引动了彗星魔法的反噬。
我倒在冰冷的遗迹石板上,感受着生命力与体温一同流逝,意识模糊间,我仿佛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寂灭,看到了无数命运丝线的纠缠与断裂。
在那生与死的边界,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接受命运,不代表屈服于命运。
预言说我是“钥匙”,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像我无法改变我天生就能感知星辰能量一样。
我抗拒、我愤怒、我挣扎,这些都改变不了这个客观存在。
但是,“钥匙”如何使用,何时使用,甚至是否使用,决定权,可以在我自己手里。
我不会像殉道者一样,傻傻地等待着所谓星之勇者的出现,然后欢天喜地地迎上去献祭自己,那是对我自身价值的彻底否定。
我的释怀,来自于这种认知的转变。
我不再把自己看作是注定被消耗的祭品,而是掌握了某种最终选择权的观察者和评判者。
是的,我接受了“钥匙”的身份,但我同样接受了我作为“伊恩·奥古斯特”的独立人格。
我的使命,不再是盲目的牺牲,而是有条件的协助。
当那个星之勇者真正来到我面前时,我会观察他,审视他。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拥有力量的目的为何?他的心性,是否配得上这拯救世界的责任?
如果他心怀正义,意志坚定,那么,在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在我认为值得的时候,我会履行我“钥匙”的职责。
这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我所认可的、那个值得被守护的世界的可能性。
反之,如果他只是一个被力量操控的傀儡,或者是一个意图利用这份力量达成私欲的狂徒……那么,我这把“钥匙”,将永远锈死。
我不仅不会助他觉醒,甚至会倾尽所有,动用我这被视为辅助的彗星魔法,成为阻止他的最坚固的锁。
与其让一个错误的“星”引领世界,不如让它在混沌中寻找其他的出路,或者……与我一同沉沦。
我不为命运而活,也不为反抗命运而活,我只为我自己的意志和判断而活。
我的彗星,既有追随恒星的可能,也有撞碎错误星辰的决绝。
想通了这一点,我内心的所有不甘、愤怒和彷徨,都沉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和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继续精进我的魔法,因为力量是我行使选择权的资本。
我留在王都,担任职务,因为这里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大陆核心事件、观察到那位星之勇者的地方。
我不再抗拒老师们提及使命时的话语,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们:“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做出我的判断。”
维奥莱特老师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眼神中却有一丝轻微的赞赏。
康斯坦丁老师则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他们明白,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命运随意摆布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