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国营饭店油腻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油炸香气,混杂着豆浆特有的醇厚味道,还有人们嘈杂的说话声。
沈凌峰坐在靠窗的一张方桌边,小小的身子坐在长条凳上,两脚都够不着地。面前摆着两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他用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比脸还大的海碗,凑到嘴边,轻轻吹开浮在表面的那层豆皮,满足地喝了一小口。
就在他拿起油条,正要狠狠咬下一大口时,邻桌的谈话声清晰地飘了过来。
“哎,听说了没?就前天夜里,长兴岛东边那片海上,出大事体了!”
“啥大事体啊?老王,你别卖关子!”
“一艘远洋渔船上,‘轰’的一下,炸了!”
“炸了?怎么会炸了?”
“谁知道呢!不过啊,我可听说了点内部消息。我那在吴淞口当公安的表哥说,公安的人上去看了,船舱里头,我的乖乖……简直就是修罗场!人,都给炸碎了,胳膊腿到处都是,没一具囫囵的!”
“吹牛吧你!渔船上爆炸,能有多大威力?还炸成修罗场?”
“嘿,你别不信!我跟你说,我表哥说了,是手榴弹炸的,公安在船舱里找到了不少手榴弹的碎片。另外,公安在船上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小鬼子的证件!还有一堆‘铁家伙’,长长短短的,都是崭新的!你说说,正经打鱼的,船上带这些玩意儿干嘛?这船上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小鬼子?”
“武器?”
“乖乖,这是特务船吧?”
“肯定是!我就说嘛,敌特亡我之心不死!”
“这帮狗娘养的,炸得好!死光了才干净!”
“就是!咱们的公安同志可得好好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
周围的议论声浪潮般涌来,充满了义愤填膺的咒骂和猜测。
沈凌峰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
他撕了一小块油条塞进嘴里,豆浆的甜香和油条的酥脆在口腔里完美交融。
…………
千里之外,樱花国。
东京千代田区,一栋外表平平无奇的灰色建筑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深海。
这里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樱花国最神秘的情报中枢之一。
部长北辰圭吾的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八嘎!蠢货!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一只昂贵的有田烧茶杯被狠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碎裂成无数片,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惊雷。
北辰圭吾,这位永远保持着绅士风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面目狰狞,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面前垂首躬身的部下。
田中健一,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顺着额角滑落,他却连擦拭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海蛇丸’号……被华夏发现了?全员玉碎?”北辰圭吾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田中,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船上装的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那是我们耗费了多少心血,动用了多少‘石龟’,才从华夏各地搜罗来的珍宝!就这么……没了?!”
田中健一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他颤抖着声音,艰难地汇报:“哈伊!部……部长阁下,根据我们从上海那边得到的情报,表明船舱曾经发生过剧烈爆炸,直接死亡人数超过二十个。另外,在密室里发现了担任大副的山本上尉和其他两名船员的尸体,按照情报显示,他们是因为互相攻击致死的。”
“互相攻击?”北辰圭吾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田中,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能上船的都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你跟我说,他们是在执行最高级别的任务时,像疯狗一样互相残杀?”
“不……不敢!部长阁下!”田中健一的声音更加微弱,“根据我们在上海潜伏人员传回的细节……山本上尉是被人从背后用刺刀刺中了心脏,其他两名船员都是被枪杀的,而那把枪就在山本上尉手中。除此之外,华夏公安还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不少金条和美钞,初步判断,是为了争夺财物,导致了内讧。”
北辰圭吾的呼吸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转为更加暴虐的怒火。
“内讧?为了那几根金条?那些美钞?”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低沉地咆哮起来,“帝国的精英,大和的武士,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毁掉关乎国运的‘天照计划’?田中!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哈伊!”田中健一吓得一个哆嗦,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头几乎要磕到地上了。
他心里腹诽着,部长您自然不缺钱,可山本上尉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底层军人,薪水微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面对唾手可得的金条美钞,一时昏了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种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口。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推测说了出来:“部长阁下,也许……也许是华夏方面的计谋?他们故意放出假消息,让我们产生误判?”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照你这么说的话,还真有这个可能。狡猾的支那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北辰圭吾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踱着步子,皮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情报员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报……报告部长。刚才上海那边的‘石龟’们发来了紧急电报……目前已经确认至少有七名前去交接货物的资深联络员……失联,恐怕……恐怕也已经……”
“纳尼?!”北辰圭吾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情报员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情报员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重复道:“七……七名……资深联络员,全部……失联了……”
北辰圭吾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情报员,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但对方那惊恐到极致的眼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砰!”
一声巨响,北辰圭吾将书架上的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八嘎呀路!”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胸膛剧烈起伏,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下来,“七个!整整七个联络人!他们是我们渗透在上海地下网络的重要节点!就这么全没了?”
田中健一和刚刚冲进来的情报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压制着,生怕成为部长阁下怒火的下一个发泄点。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北辰圭吾指着田中健一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船,被华夏扣了!十多个帝国军人,死了!现在,连我们潜伏在上海为“石龟”提供支援的七个联络人,也没了!田中,你告诉我,现在上海的局面怎么样?”
“现……现在……我们与上海的情报网络……除了电报联系外,已经完全断了其他联系。”田中健一被骂的头都快埋进胸口里,声音细若蚊蝇,“‘石龟’……‘石龟’们现在成了孤军,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
北辰圭吾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墙壁上的富士山挂画都震得晃动起来。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北辰圭吾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那些“货物”的损失,已经让他心痛如绞。那些从华夏各地搜集来的宝贝,是他们“天照计划”的核心。
只要把他们交到安藤大师手里,大师就能用阴阳术,将其中的“气”炼化出来,为帝国制造出增强国运的“神器”。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不仅“货物”没了,连在上海精心布置多年的地下联络网络,也几乎在一夜之间瘫痪了大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败”了,这是“惨败”!是奇耻大辱!
“‘石龟’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田中健一挣扎着爬起来,重新站好,恭敬地回答:“‘石龟’们目前都已进入最高潜伏状态,切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他们……他们都很安全,但……他们也传递来一个请求。”
“说。”
“他们请求……启用‘渡鸦’。”
北辰圭吾的瞳孔猛地一缩。
“渡鸦?”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渡鸦”是他们安插在华夏高层的一颗棋子,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的终极底牌。
动用“渡鸦”,就意味着他们承认在上海的行动已经彻底失败,需要从另一个维度,用无法想象的代价去挽回损失。
“告诉他们,不行。”北辰圭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保持静默,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另外,给我查!动用我们在港岛、在南洋、在国际上的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楚,‘海蛇丸’爆炸的真相!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
他眼中寒光闪烁,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难道是那些人?那些同样在追寻超自然力量的,来自华夏本土的……传承者?
不可能!
根据情报,那些所谓的“方士”、“道士”早已在时代的洪流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哈伊!”田中建一和情报员重重顿首,领命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北辰圭吾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华夏……那片土地上,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