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了树梢。
白日里被太阳炙烤了一整天的大地,到了此刻依旧不肯散去那份灼人的热量。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连一丝风的影子都寻觅不到。
窗户早已打开,但涌进来的并非清凉,而是另一股混杂着草木与尘土气息的热浪。
与热浪一同涌入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虫鸣。
藏在墙缝里、石阶下的蛐蛐,用尽全身力气振动着翅膀,发出“瞿——瞿——”的尖锐鸣叫,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比赛谁的嗓门更大。
不知名的野地纺织娘拖着长长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调子,在远处的草丛里遥相呼应。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张由热气和虫鸣编织而成的大网给罩住了,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红烧肉的味道还残留在空气里,但沈凌峰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匆匆洗漱完毕,便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咔嚓”一声,门被从里面锁上。
这在平时是绝无仅有的举动。但在今晚,他需要一个绝对不被打扰的空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全靠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朦胧的清辉。
钻进蚊帐,沈凌峰心念一动,高约二十公分的铜佛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这是一尊造型古怪的四面佛,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岁月沉淀下的厚重感。在昏暗的光线下,佛像的四张面孔——喜、怒、哀、乐——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望气术”,开!
刹那间,沈凌峰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在他的视野里,这尊铜佛像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
在“望气术”的视野下,佛像本身,尤其是那四张面孔,正散发着一股醇厚平和的白色气息,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金丝。这正是佛门法器历经多年香火供奉后才会形成的“生气”,显得堂皇正大。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的白光笼罩下,一团凝练到极致的黑红色煞气,死死地盘踞在佛像的中央。
这团煞气并不张扬,反而收敛到了极点,像一头被“生气”构成的牢笼死死压制住的凶兽。若非沈凌峰有望气术,根本无法察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竟能如此诡异地共存于一体。
他仔细打量着佛像的每一处细节,终于,在望气术的加持下,原本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底座上,显现出了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铜像材质融为一体的缝隙。
沈凌峰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刀尖探入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
他顺着气的流转轨迹,轻轻发力一撬,铜佛底座上的铜板就被完整地撬了下来。
果然,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这铜佛中另有乾坤。
一颗被黄色绢帛包裹着的拇指大的东西,藏在佛像的暗格中。
沈凌峰没有立刻去碰它,只是借着月光,用“望气术”仔细观察。
只见那团黑红色的煞气,正是从这块小小的黄色绢帛中透出来的。绢帛本身散发着微弱的生气,显然是被高人加持过的法物,正是这层生气,与佛像本身的“生气”里应外合,才将这团极致的煞气镇压至今。
他屏住呼吸,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绢帛拈了出来。
触手温润,并不像看上去那般陈旧。
他一层层地,极其缓慢地将绢帛展开。
血舍利……不,是魔舍利!
当那颗拇指大小、通体红黑交织的珠子,出现在沈凌峰眼前,他心中猛地一沉,倒吸一口凉气。
血舍利,通体血红,乃是高僧大德圆寂火化后凝结的至宝,蕴含的是无上愿力与慈悲。
而眼前这颗,虽然珠子表面也是红光如血,但那红色之中,却混杂着无数道肉眼难辨的黑色丝线。
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修行者,在身死道消之际,将毕生扭曲的愿力和怨念,连同精气神,尽数凝聚而成的邪物!
寻常人家若得了此物,不出半个月,必然家宅不宁,轻则怪病缠身,重则家破人亡。
难怪!难怪要用一尊四面佛法器来镇压,更要用佛门高人加持过的绢帛层层包裹。
沈凌峰的目光,从魔舍利上移开,落在了包裹着它的那块绢帛上。
绢帛上并非空白。
上面用某种朱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极其复杂的线条和一些扭曲古怪的符号。整体看去,酷似一张地图。
山川、河流、岛屿的轮廓依稀可辨,但最核心的位置,却被一连串他完全不认识的文字所占据。
那是一种笔画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文字,既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汉字变体,也不是英文或俄文,倒有几分像是后世在旅游时见过的泰文,或是缅甸那边的文字。
藏宝图?
或许是一张指向南洋某处的藏宝图?
沈凌峰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将这颗魔舍利直接扔进芥子空间,让空间本源吸收掉其中蕴含的精纯煞气?
他能感觉到,这颗魔舍利里蕴含的“煞气”,比鱼肠剑还要多。如果让空间吸收,他的芥子空间很可能会再次扩张十几二十公分。
别小看这扩出来十几二十公分,要是换算成容积那就是快三个立方,这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可另一个选择同样诱人。
这张神秘的绢帛地图,明显与这颗魔舍利是一体的。说不定,这颗魔舍利本身,就是打开宝藏的“钥匙”。一份需要用佛像镇压、用魔舍利当钥匙的宝藏,里面究竟会藏着什么?
是毁掉钥匙,换取眼前的实力增长?还是留下钥匙,去搏一个充满未知但可能收获更大的未来?
就在他陷入两难之际——
“咚!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猛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小峰!小峰你没事吧?”
是大师兄陈石头焦急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沈凌峰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他只顾着研究这魔舍利,却忘了这东西煞气外泄的影响!
他自己有神识护体,自然不惧。但陈石头就住在对门,只是个气血旺盛的普通人,如何抵挡得住这等至阴至邪的煞气侵蚀?
“小峰?你开门啊!你是不是不舒服?”门外的陈石头已经开始尝试推门了。
沈凌峰不敢再有半分犹豫。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颗魔舍利用绢帛重新包好,闪电般塞回了铜佛像的暗格之中,再将那块铜板严丝合缝地按了回去。
几乎是魔舍利被装进铜佛的瞬间,那股充斥在房间里的阴寒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色“生气”重新占据上风,将那团黑红煞气牢牢地锁死在佛像之内。
沈凌峰不敢将佛像再拿在手上,直接用神识一裹,将其送回了芥子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装出刚被吵醒的迷糊样子,拉开了门栓。
“大师兄……怎么了?”
门一开,陈石头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就探了进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裤褂,额头上却冒着细汗。
“呼……你没事啊!”看到沈凌峰好端端地站着,陈石头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他一把抓住沈凌峰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才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觉得身上发冷,牙齿都打颤了,心里就觉得不对劲,第一个就想到你这边!”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往沈凌峰房间里瞅了瞅,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奇怪了……”他挠了挠头,一脸的困惑,“怎么你一开门,那股冷飕飕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现在身上都暖和了。”
沈凌峰打了个哈欠,用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声音说道:“我……我没感觉到冷啊,睡得正香呢。大师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陈石头愣了一下,随即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刚才那感觉太过真实,可现在确实什么异常都没有了。小师弟的房间里暖洋洋的,根本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沈凌峰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不烫啊。难道……真是我做噩梦了?”陈石头嘀咕着,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看着沈凌峰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真是吧,最近累着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松开手,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板起脸,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这孩子,睡觉怎么还把门给插上了?这多危险!听话,以后睡觉别锁门,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也好进来照应你,听见没?”
“哦……听见了,大师兄。”沈凌峰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还好自己反应快。
以后类似这样的东西,绝不能在有人的地方拿出来研究了。被大师兄察觉到异常还好说,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行了,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陈石头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沈凌峰重新关上门,这次却没有再插上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