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这座被战火反复蹂躏的边陲重镇,此刻正被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不祥所笼罩。
天空,并非黑夜,却比最深的夜更令人窒息。一种粘稠的、仿佛由淤血与怨念混合而成的暗红色调涂抹了整个天际,阳光被彻底隔绝,唯有地面上弥漫的、源自地缝的微弱磷光,映照出断壁残垣的扭曲轮廓。空气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存在,它变得沉重,带着铁锈的腥气和一种诡异的、近乎腐败的甜香,吸入肺中,竟有种被细微火焰灼烧的刺痛感。
完颜不破身披冰冷的玄铁重甲,按刀立于中军哨塔的最高处,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比这身铁甲更冷,缓缓扫过下方死气沉沉的营寨。曾经骁勇善战的金国精锐,如今大多眼神涣散,脸上交织着恐惧与麻木。偶尔有士兵因吸入过多红雾而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双眼赤红地扑向同伴,随即被周围惶恐的乱刀砍倒——这样的场景,已在营中上演多次。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军营正中央那顶最为诡异的营帐。那里黑气缭绕,浓郁得如同实质,营帐周围的土地已彻底化为焦黑,寸草不生,反而凝结出仿佛血管脉络般的扭曲纹路。那是他妹妹完颜无泪进行“仪式”的地方。地底传来的、如同巨兽心脏搏动般的沉闷声响,正源自于此。每一次震动,都让完颜不破握刀的手更紧一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将军。”副将雷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快步登上哨塔,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左营……左营又失控了三十多人,都变成了那种吸血的怪物!校尉耶律鬼试图镇压,反被……反被撕碎了!”
完颜不破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耶律鬼,那个战场上吼声如雷、勇猛无比的悍将,竟落得如此下场。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岳银瓶手持银枪,英姿飒爽地与他对峙。那时的敌人,至少是明确的,是可以用手中的刀去衡量、去战胜的。而如今,这无形的、源自地底的恐怖,让他这位沙场宿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加派三岗,用浸过黑狗血的绳索划定禁区,凡靠近国师营帐百步者,格杀勿论。”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传令各营,固守本位,无我亲令,擅动者,同罪!”
“是!”雷王领命,却又迟疑道,“将军,这邪气……兄弟们撑不了多久了。是否……请国师暂停法术?”
完颜不破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雷王,那眼神中蕴含的压迫感让这位悍将也不禁后退半步。“执行军令。”他只有这四个字。暂停?他何尝不想。但每一次试图与无泪沟通,回应他的只有那双被狂热碧光占据、再无半分熟悉的瞳孔。他知道,妹妹的灵魂,或许早已被那所谓的“仙缘”吞噬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用军纪和杀戮,勉强维系着这支军队不彻底崩溃,同时,内心那名为“岳银瓶”的牵挂,在这绝望的环境中愈发清晰,刺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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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朱仙镇外围一处背风的狭窄山谷内。
岳银瓶轻轻摘下覆面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疲惫与坚毅的脸庞。山谷内的空气虽比外界稍好,但那无孔不入的邪气依旧让她心神不宁。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紧了那枚温润的物事——永恒心锁。
心锁正散发着持续而柔和的银光,一丝丝清凉纯净的气息如同溪流,缓缓渗入她的心田,勉强抵御着外界污秽之气的侵蚀。这心锁不仅是信物,此刻更像是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她想起师父在劫将此物交给她时的话语:“此锁关联永恒,亦能照见本心。危难之时,或可护你灵台清明。” 如今,这预言正在应验。
“夜叉将军。”老徐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这位沉稳的后勤统领此刻也是满脸忧色,“派往西北方向的斥候小队……只回来了一人,神智已然不清,只反复念叨着‘桃树……吃人……’。其他方向也回报,金军营寨邪气冲天,地动愈发频繁剧烈。而且,我们营中也有不少兄弟开始出现气血亏损、幻听幻视的症状。”
岳银瓶的心猛地一沉。她将心锁紧紧攥在手心,那银光似乎又亮了几分,给予她一丝力量。“传令,全军即刻后撤五里,至落雁坡高地扎营。多备清水、朱砂,令身体不适者集中看护,用我传授的静心法门尝试抵御邪气。”
“将军,落雁坡地势虽高,但若金军趁机……”老徐面露迟疑,家国仇恨依旧刻在他的骨子里。
“老徐,”岳银瓶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这位忠诚的部下,“你看看这天地,感受这气息。我们现在的敌人,不再是完颜不破的金戈铁马,而是这正在苏醒的、要吞噬一切的妖魔之力。活下去,保住岳家军这点骨血,才是对元帅遗志最好的继承!”
老徐望着她,仿佛看到了岳元帅那同样坚毅不屈的影子,喉头哽咽,最终重重抱拳:“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
待山谷中只剩下自己,岳银瓶重新戴上面具,仿佛这冰冷的银器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勇气。她走到谷口,望向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金军大营方向。父亲殉国的悲恸、对箭头复杂难明的依赖与信任、与完颜不破战场上那次次交锋中滋生的、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情愫,以及怀中心锁传来的、指向未知命运的牵引……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清晰地意识到,朱仙镇的终局,早已超越了宋金之争,她注定要被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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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压抑与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两道身影如同撕裂阴霾的流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山谷外侧一片枯死的林地中。
正是箭头与马小玲。
甫一落地,箭头便闷哼一声,单膝几乎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他体内,那沉寂压缩了数十年的【能量奇点】正以前所未有的烈度震颤、膨胀!无数记忆的碎片——况天佑在现代都市的迷茫、况中棠在秦朝与马灵儿的生死相依、箭头在岳飞麾下的成长与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坝。更为磅礴的,是那股伴随着记忆苏醒的、名为“秩序”的力量,它在他经络中奔流,试图重新定义这具身体,与外界那无边的“混乱”形成尖锐的对立。
“箭头!”马小玲立刻蹲下身,一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掌心已然泛起纯净的马家灵力,试图帮他疏导体内狂暴的能量洪流,“撑住!你的力量苏醒不能急!”
“我……知道……”箭头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汗珠不断滚落,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况天佑的睿智与沧桑在迅速覆盖箭头少年的青涩,“是这里的‘混乱’……它在催化我……也在……呼唤我!”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朱仙镇核心那冲天而起的污浊气息,眼神锐利如刀,“瑶池仙桃……不,是瑶池圣母留下的诅咒,已经被完全激活了。完颜无泪……她不是主使者,她只是被选中的‘容器’和‘钥匙’!”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威严的气息,与之前冲动耿直的少年将领判若两人。“现在打断仪式已经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爆发。我们要做的,是等它彻底显形,然后……正面击溃它!”他转向马小玲,语气沉稳而决断,“小玲,准备好净世龙珠。我能感觉到,这股污秽之力的核心,蕴含着极其庞大的‘神性’,唯有龙珠的净化之力,或许能将其根源瓦解。”
马小玲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神采,知道况天佑的意识正在彻底归来。她郑重点头,手按在收藏着净世龙珠的贴身锦囊上:“放心,早就准备好了。就等那鬼东西冒头,给它来个狠的!”
箭头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岳银瓶所在的山谷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根深紫色的“同心链”正传递来马灵儿(马小玲)的担忧与支持,同时,灵魂深处那个银色的【灵魂锚点】,也与远方另一道清冽而坚韧的气息——岳银瓶身上那源自昆仑的印记,以及永恒心锁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我们先去见银瓶。”箭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必须让她知道真相,也必须……拿到永恒心锁。我有预感,心锁是应对这场灾劫的关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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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大营,核心营帐内。
完颜无泪猛地从法阵中心站起,她的身体不再是实体,而仿佛是由浓郁的碧光与黑气交织而成的幻影。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扭曲,瞳孔中只剩下疯狂与贪婪的非人光芒。她张开双臂,发出嘶哑而亢奋的尖啸:
“时辰已到!蟠桃仙根,贯通幽冥!以血为祭,以魂为引,恭迎圣母神力降临!”
轰隆隆——!!!
整个朱仙镇大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震!以金军营寨为中心,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猛然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粘稠如血、散发着浓郁异香与刺鼻腥气的猩红雾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地底狂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方圆十数里的一切!
惨叫声、惊呼声、骨骼碎裂声、以及那种非人的、渴求鲜血的嚎叫声,汇聚成一片毁灭的交响乐!
完颜不破在哨塔上身形剧晃,他眼睁睁看着红雾过处,熟悉的士兵要么瞬间化作枯骨倒下,要么双眼赤红,长出獠牙,疯狂地扑向身边的一切活物!军营,在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自相残杀的人间地狱!
“无泪——!”他发出痛彻心扉的怒吼,却不知这怒吼是针对妹妹,还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
而在那最大的地裂缝隙深处,一株巨大无比、由能量、血肉与怨念纠缠构成的、妖艳诡异的桃树虚影,正缓缓地、带着毁灭性的威势,探出它覆盖着“血肉”的枝桠。那枝桠上,悬挂着的并非果实,而是一颗颗兀自跳动着的、布满血丝的人类心脏!每一颗心脏的搏动,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生机与死气交织的波动!
瑶池仙桃的真正面目——以众生血肉怨念为养料孕育的“邪树”,于此降临!朱仙镇灾劫,进入最终阶段!
远处,一座孤峰之巅。
将臣负手而立,古朴的衣袍在狂乱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他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眼神深邃,无悲无喜。他身旁,红潮的面容在漫天血光的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清晰了些,但那清晰中透露出的,却是一片更加深沉的、空无的迷茫,仿佛在映照着这由“神圣”诞生的“绝对混乱”。
“种子已然破土,盛宴正式开始。”将臣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那么,天佑,你带来的‘秩序’,又该如何定义这片……连我都觉得有趣的‘混沌’呢?”
命运的终局之幕,在血与火、怨与痴的交响中,悍然拉开。所有棋子,都已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