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岳家军营寨中炊烟袅袅,与尚未散尽的尘烟混杂,空气中飘荡着粟米饭食的香气,也夹杂着汗味、皮革与铁锈的气息。这是独属于军营的味道,粗粝,却让人心安。
箭头在营寨旁的溪流里草草冲洗了一番,冰凉的河水激得他精神一振,白日演武的疲惫似乎也随水流去。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土布军服,虽陈旧,却浆洗得硬挺,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来。额前几缕碎发被水沾湿,更衬得那双眼睛黑亮有神,只是深处,那点与生俱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银芒,在无人注意时,会显得愈发幽深。
他没有立刻返回帅帐附近,而是习惯性地在营区中巡视起来。这是岳飞潜移默化教导他的习惯——为将者,当知兵、爱兵。
“箭头将军!”沿途遇到的军士,无论是正在擦拭兵刃的老兵,还是蹲在火堆旁捧着陶碗吃饭的新卒,见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与尊敬。箭头虽年纪轻,但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又没什么架子,在军中,尤其是在底层兵士中,威望颇高。
“李老哥,你这刀口卷刃了,明日去军械营寻老张头,就说我让你去的,好好磨一磨。”箭头停下脚步,指了指一名老兵横在膝上的佩刀。
那姓李的老兵嘿嘿一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道:“省得嘞!箭头将军好眼力!”
又走过一处营帐,见几个年轻士兵围着一口小锅,正为锅里仅有的几块肉推来让去。箭头走过去,二话不说,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岳银瓶先前悄悄塞给他的几块肉干——她自己那份总省下来给他。
“分着吃了,长点力气,明天操练别软脚。”他将肉干丢进锅里,在士兵们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这种细微处的关怀,他做得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如此。他体内沉睡的那个灵魂,那个曾为警察、见证过太多人性复杂的况天佑,其内核中的正直与守护,正以一种符合这个时代和身份的方式,悄然流露。
当他走到后勤辎重区域时,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清点物资。那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敦厚,皮肤黝黑,眼角有着深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沉稳有光,动作不疾不徐,透着老练。正是军中都熟识的后勤老吏,流星的父亲,大家都唤他“老徐”。
“徐叔。”箭头上前,抱拳行礼。他对这位勤恳踏实、默默支撑着大军后背的长者,一向敬重。
老徐闻声抬头,见是箭头,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是箭头啊。怎的到这边来了?可是缺了什么用度?”
“不缺什么,随便走走。”箭头摇头,目光扫过堆放整齐的粮袋和草料,还有一旁架子上擦拭得锃亮的各式工具,“有徐叔在,咱们前线的弟兄从没为这些事发过愁。”
老徐摆摆手,语气平和:“分内事罢了。咱们岳家军不比别处,上下一心,才能打胜仗。我这把老骨头,舞不动刀枪,也就只能在这些琐碎事上尽心。”他顿了顿,看向箭头,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倒是你,箭头,每次冲锋都像不要命似的。元帅常夸你勇武,但也忧你过于刚猛,易折啊。”
箭头咧嘴一笑,带着少年人的不羁:“徐叔放心,我命硬得很。金狗的刀片子,还砍不动我。”他这话并非完全吹嘘,那沉睡的【能量奇点】虽未赋予他超越凡人的力量,却让他的体魄远比常人坚韧,恢复力也极强,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只以为是天生神力加上锻炼所致。
老徐看着他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担忧,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总之,万事小心。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我家那小子,流星,最近箭术可有长进?没给你和银瓶小姐添麻烦吧?”
流星如今也在箭头麾下,做个传令兵兼习射术,性子有些跳脱,但天赋不差,尤其对箭头和岳银瓶极为崇拜。
“流星很好,胆子大,眼神准,是个好苗子。”箭头肯定道,“就是性子还需磨一磨,战场不是儿戏。”
“是啊,是啊……”老徐连连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校场一角独自练习拉弓的年轻身影,那眼神,是天下父亲共通的期盼与忧虑。
与老徐又寒暄几句,箭头这才转身走向中军帅帐区域。
帅帐旁,属于岳银瓶的那顶较小些的营帐帘子掀开着,可以看到她正坐在灯下,小心地擦拭着一杆造型古朴的长枪,这是军中制式长枪,枪头雪亮,木杆因长期握持而显得光滑。岳银瓶对待它的神情却极为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她察觉到帐外的目光,抬起头,见是箭头,便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马扎。
箭头走进帐中,很自然地坐下。帐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武器架,整洁得不像女子的居所,唯有角落里一个小小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清香。
“父亲还在与几位统领议事,让我们稍候。”岳银瓶一边用软布拂过枪身,一边轻声道。她的手指拂过枪杆上几道细微的划痕,眼神略显悠远,“还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拿起这杆枪,连站稳都难。父亲说,枪是手臂的延伸,心意的化身。心不正,则枪不直。”
箭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点了点头:“大帅说得对。你这枪使得是越发好了,军中能与你过招的可不多。”他这话发自内心。岳银瓶的枪法灵动迅捷,自成一家,并非完全源于岳飞所授,似乎另有机缘,但她从未详细提及,箭头也从不追问。在他心中,银瓶的本事是她自己努力所得,缘由并不重要。
岳银瓶抬眼看他,眸中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光会说好听的。你的剑呢?还是那般只攻不守?”
箭头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做工精良但样式普通的军中长剑:“剑就是用来杀敌的,想那么多作甚。对准敌人,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砍过去,最是痛快!”
岳银瓶无奈地摇头,知道他这性子一时难改,也不再多说。有些领悟,需要在生死之间才能获得。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张望,正是老徐的儿子流星。他年纪与箭头、岳银瓶相仿,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灵动。
“箭头将军!银瓶小姐!”流星见帐内有人,连忙站直行礼,脸上带着兴奋,“我刚刚看到金营那边有异动,好像他们的前锋统领,‘雷王’那家伙,又带着人在阵前耀武扬威呢!”
雷王,金军悍将,性情暴烈,擅使一柄狼牙棒,作战勇猛,是岳家军的老对手。
箭头闻言,眉头一挑,霍然起身:“哦?这雷王,皮又痒了不成?”他看向岳银瓶,“银瓶,我去看看。”
岳银瓶放下长枪,站起身,神情平静:“同去。正好,也看看金军虚实。”她并非冲动之人,但该有的锐气,从不缺少。
三人走出营帐,登上营寨前方的了望台。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但对面的金军大营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一队骑兵在阵前来回奔驰,为首一将,身材魁梧,手持长柄狼牙棒,正是雷王。他似乎有意挑衅,呼喝之声隔着老远都能隐隐传来。
“哼,扰人清净。”箭头冷哼一声,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况天佑的战斗本能,以及对“秩序”被挑衅的天然反感,在这种情境下被微微触动。
岳银瓶按住他的手臂,目光清冷:“不必理会。父亲常教导,小不忍则乱大谋。雷王此举,无非是想激我们出战,探我虚实。明日便是既定进军之日,何必与他做这无谓纠缠。”
她的冷静感染了箭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战意,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远处那个嚣张的身影,仿佛要将之刻印在脑海里。
流星在一旁,看着箭头和岳银瓶并肩而立的背影,一个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一个如静水深流,沉稳睿智。他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暗暗握紧了拳头,渴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成为岳家军的脊梁。
夜空下,两军对垒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星子闪烁,俯视着这片即将被战火再次洗礼的土地。营寨中,岳飞的帅帐内,灯火通明,决策已定。而箭头体内那沉睡的【能量奇点】,在这日益浓烈的战争氛围与对面金营中隐约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或许是命运悄然布下的棋子,或许是瑶池仙桃即将现世的微弱前兆)牵引下,似乎极其缓慢地、无人察觉地,搏动了一下。
岳银瓶似有所感,并非察觉到箭头的异样,而是对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超越寻常战争的压抑感生出本能警觉。她侧头看了箭头一眼,见他并无异状,才收回目光,望向北方深邃的夜空,轻声道:“这次北伐,感觉……与以往不同。”
箭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坚定如铁:“无论如何,收复河山,纵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