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进入了某种“闭关”状态。
话变得更少,动作却更加精准高效。
实验室的白板上,公式和分子结构图以惊人的速度更新、迭代。
电脑屏幕上,模拟运算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
林薇负责的账目上,开始出现一些昂贵且特殊的化学试剂和实验材料的采购记录,
她每次签字时都感觉心惊肉跳,
但看到叶枫那副沉静专注的模样,又只能咬牙批下去。
赵大力自觉地担负起了“护法”的职责,严格控制人员进出,
连送试剂的公司小哥都被他盘问得满头大汗。
王丝聪则变着法子点各种高端外卖补充营养,
但往往等到饭菜凉透,叶枫也顾不上吃一口。
张伟更是把后勤做到了极致,默默地将一切需要体力搬运、清洗、整理的杂活全部包揽,
确保实验室始终整洁有序,温度湿度都调节到最适宜的状态。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实验室里的气氛在悄然变化,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核心就是那个几乎焊死在实验台前的身影。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深夜。
窗外早已夜深人静,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实验室里,却依然亮如白昼。
叶枫正在进行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精纯化合反应。
复杂的玻璃器皿组中,某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在精确控温下缓慢滴加,
与另一支容器内的物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的动作稳定得如同机械臂,眼神专注地监控着温度和压力的每一个微小波动,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他随手擦去。
林薇和王丝聪早就被赶回去休息了,只有赵大力坚持要陪着(虽然他已经靠在墙角的折叠椅上睡得口水直流),
张伟则在轻声地整理着明天需要的耗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最后一步完成,反应釜中的液体逐渐趋于稳定,
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的、几乎看不见颜色的状态时,叶枫缓缓关闭了各个阀门。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最终产物长达一分钟,
然后,飞快地取样,进行最终的表征分析。
高效液相色谱仪(hpLc)的屏幕上,峰形尖锐而单一。
质谱仪(mS)给出了预期的分子量数据。
核磁共振谱图(NmR)的信号清晰,符合得完美无缺。
所有的数据都在冷酷而精确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他——成功了。
高纯度、高收率地合成了那个结构复杂的目标化合物,
迈过了研发路上最艰难的一道坎之一。
巨大的喜悦并没有立刻涌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掏空一切的疲惫感。
连续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和身体在这一刻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叶枫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甚至失去了些许血色,
额头的汗迹尚未干透,整个人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极限马拉松。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默默地转身,
走到实验室角落里那个唯一还算舒服的沙发旁。
那里常年放着他的“待机三件套”,一个真丝眼罩,一副专业级降噪耳塞,
还有一条张伟给他准备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毯子。
他拿起眼罩和耳塞,动作有些迟缓地戴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
然后把自己沉进沙发里,拉过毯子随意盖在身上。
不过短短几秒,他的呼吸就变得极其悠长、均匀而缓慢,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
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近乎休眠的深度休息状态。
那是一种叶枫专属极度高效的“充电”模式。
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张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薇和王丝聪不放心地又回来了。
他们刚想开口询问结果,就看到角落里已然“关机”的叶枫,
以及张伟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的动作。
林薇的目光扫过那些仪器屏幕上定格的、显示着完美数据的图谱,
又看了看沙发上那张苍白疲惫却异常平静的睡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眼中闪过惊喜和如释重负,但很快压下,
对着王丝聪和刚刚被细微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的赵大力,用气声轻轻说道:
“嘘——他在休息,别打扰他。”
实验室角落里的深度“充电”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
当叶枫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眼中的疲惫已然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
只是脸色依旧比常人要白一些,像是能量消耗过大后的固有状态。
大力、林薇等人早已悄然离开回到了课堂上。
他没有丝毫耽搁,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确认了那批高纯度化合物的稳定性数据。
一切完美。
他小心翼翼地将最终产物分装、密封、贴上标签,其中一份样品,
被他用特制的低温小瓶装好,放进了双肩包的夹层里。
他再次回了家。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的步伐里少了几分疲惫的沉重,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静的笃定。
推开家门,熟悉的汤香依旧,但这次还混合着另外几种药材的清香。
奶奶似乎正在尝试新的配伍,小药房里传来轻微的捣药声。
“奶奶。”
叶枫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走进小药房。
奶奶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个古朴的戥子小心称量着几味药材,闻声抬起头,笑容慈祥:
“小枫回来啦?正好,奶奶新想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孙子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小透明瓶子。
瓶子不大,里面的物质几乎无色透明,在光线折射下,
偶尔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微光。
叶枫将瓶子递到她面前:
“奶奶,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