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海时,灰月的尾羽沾了不少海盐,林梢用淡水给它洗了三遍,小家伙才肯安生钻进布包。陈砚背着两柄剑走在前面,青萍剑的玉鞘被海风磨得愈发温润,铁剑的水纹则渐渐隐去,只在剑柄处留下一圈浅痕,像是把海浪的气息锁在了里面。
“漠北路途远,咱们得先到‘黑石城’换骆驼。”林梢展开新换的地图,指尖划过一道蜿蜒的黑线,“这是‘穿沙古道’,据说以前是商队走的,后来被风沙埋了大半,只有熟悉路线的向导才敢带人走。”
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边缘的小字上——“黑风口有剑庐遗址”。那是从望岳峰石碑的星图里破译出的线索,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与他师父剑谱最后一页的批注笔迹完全一致。
“就走穿沙古道。”他将铁剑往地上顿了顿,剑鞘撞在石板路的声响里,竟隐约混着风沙的呼啸,“正好去黑风口看看。”
黑石城比想象中萧条。城墙是用黑石砌的,墙缝里嵌着细沙,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城里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卖水和干粮的还开着,掌柜的坐在门口,望着远处的沙丘发呆。
“要去黑风口?”卖水的老汉听了他们的去向,连连摆手,“去不得!那地方邪乎得很,风沙能吃人,去年有队商队进去,连骨头渣都没剩下。”他压低声音,指了指西边的沙丘,“有人说,是当年守剑庐的人化成了‘沙鬼’,专抢过路人的兵器。”
林梢刚要追问,陈砚却碰了碰她的胳膊。他眼尾的金纹正在微微发亮,能“看”到黑风口的方向,有缕微弱的金光被风沙裹着,时隐时现——那是青萍剑派特有的剑气,与他师父的气息同源。
“我们雇你的骆驼。”陈砚从行囊里掏出块碎银,“再请个熟悉路的向导。”
老汉叹了口气,喊来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这是我孙子阿沙,从小在沙漠里长大,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水。你们带上他,或许能平安些。”
阿沙约莫十五六岁,背着柄弯刀,腰间挂着个羊皮水袋,见了陈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背上的青萍剑:“这剑……是玉做的?”
“是。”陈砚笑了笑,“你识货?”
“我阿爷说,黑风口的剑庐里,就有柄玉剑,能劈开风沙。”阿沙挠了挠头,露出两排白牙,“我爹当年就是去寻剑庐,再也没回来。”
林梢的心轻轻一揪,刚想安慰几句,陈砚却已弯腰拍了拍阿沙的肩膀:“那我们正好顺路,说不定能找到你爹的踪迹。”
三人牵着骆驼踏入穿沙古道,风沙果然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阿沙却毫不在意,时不时弯腰查看沙地上的痕迹,嘴里念叨着:“这是沙狼的脚印,昨晚刚过;那是风蚀岩,后面有背风的岩洞……”
走到第三天傍晚,风沙突然变得狂暴,天空暗得像要塌下来。阿沙突然拽住骆驼的缰绳:“快躲进岩缝!是‘黑沙暴’!”
三人刚钻进岩缝,外面就掀起丈高的沙墙,呜呜的风声里,竟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陈砚的青萍剑突然剧烈震颤,他透过风沙的缝隙“看”到,黑风口的方向,无数沙粒正在凝聚成人形,手里握着锈蚀的兵器,正围着一座残破的石屋厮杀——那些沙鬼,竟是当年守剑庐的弟子,被风沙困住,魂魄与黄沙相融,至今还在重复着当年的战斗。
“是剑庐!”阿沙指着风沙稍弱的地方,“我阿爷画过,屋顶有个剑形的石雕!”
陈砚抽出青萍剑,金光瞬间将岩缝照亮:“阿沙,照顾好林姑娘。”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岩缝,铁剑在手中化作莹白的流光,迎着沙鬼劈去。
沙鬼的兵器碰在铁剑上,顿时化作齑粉,可散落的沙粒又会立刻凝聚成新的兵器,无穷无尽。陈砚的剑势却丝毫不乱,青萍剑的金光净化邪气,铁剑的钝重则打散沙粒,两柄剑一柔一刚,在沙暴中划出片清明。
“师父的剑庐,岂容尔等亵渎!”他暴喝一声,体内的金光与剑庐方向的剑气产生共鸣,望岳峰领悟的终章剑招“剑心即天心”再次施展——这一次,金光中裹着沙粒的重量,剑影劈下时,竟引得风沙逆向回旋,露出底下的石屋全貌。
石屋的门是整块黑石做的,上面刻着“守心庐”三个大字,正是他师父的笔迹。门旁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后一个是“赵长风”——是他师父的名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弟子赵长风,守此剑庐三载,风沙未动,剑心未改。”
“是师父!”陈砚的眼眶发热,青萍剑的金光突然冲天而起,照得所有沙鬼都停滞了一瞬。那些沙鬼的面容在金光中渐渐清晰,有老有少,其中一个握着弯刀的身影,竟与阿沙有七分相似。
“爹!”阿沙的哭喊混着风沙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冲了出来,跪在沙地上,对着那道沙影磕头,“你跟我回家!阿爷在等你!”
沙影似乎愣了愣,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陈砚趁机挥剑,金光将沙影裹住,沙粒中竟露出块染血的玉佩,正是青萍镇常见的样式。
“他们只是被执念困住了。”林梢提着药篓跑来,将阿竹给的“醒神草”粉末撒向沙鬼,“这些草药能安神,让他们认出回家的路。”
药粉遇金光化作绿色的雾,沙鬼们在雾中渐渐平静,兵器纷纷散落,化作黄沙,只留下一缕缕白色的魂影,对着陈砚和阿沙深深一揖,然后朝着黑石城的方向飘去。那个像阿沙父亲的魂影,临走前还回头看了阿沙一眼,眼神里满是温柔。
沙暴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金光洒在剑庐上,石屋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石桌上,放着柄玉剑,剑旁压着本泛黄的日记。陈砚拿起日记,扉页上写着:“吾儿陈砚,若你见此日记,当知剑庐非囚笼,是守心之地。爹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望你持剑心,守本心,纵处风沙,亦如履平地。”
日记里记着师父在剑庐的三年:如何用剑劈开沙暴,如何教弟子识字,如何在石缝里种出耐旱的草药……最后一页画着幅小像,是陈砚小时候的样子,旁边写着:“等风沙小了,就回家看砚儿练剑。”
陈砚的指尖划过画像,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林梢轻轻握住他的手,阿沙则跪在石屋前,对着魂影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青萍剑与石桌上的玉剑突然同时亮起,两柄剑的剑魂在金光中相融,化作一道更盛的光芒,穿透漠北的天空。陈砚知道,师父的执念终于了了,而他的剑途,还在继续。
“我们回家。”他对林梢和阿沙说,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剑庐的石墙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风沙再次吹过,却带着青草的气息——那是从青萍镇的方向飘来的,带着炊烟的暖意,也带着新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