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为我们俩,偷来……登台演出的戏服。”
陈默的指令,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柒所有名为“恐惧”、“犹豫”和“憎恨”的情绪,只留下了最核心的、名为“求生”的原始本能。
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
但她的身体,已经用一种近乎本能的、野兽般的效率,做出了反应。她将架着陈默的那条胳膊,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冰冷的储物架上,然后,整个人如同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这片由蒸汽、血污和疯狂构成的阴影之中。
陈默靠在架子上,大口地喘息着,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左耳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咔哒”声上。
那是“总厨”的脚步声。
是他和柒在这场豪赌中,唯一的计时器。
五十米……四十米……
另一边,柒的行动快如鬼魅。
她避开了地上那些黏腻的、不知混合了什么东西的油污,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跑酷玩家,在各种巨大的、正在运作的厨具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无人察觉的视觉死角。她的目标,是那个挂着两件还算干净的备用制服的衣帽钩。
在她的路线前方,一个负责清洗地面的“杂工回响”,正推着一辆沉重的水车,缓慢而机械地横穿而过。
“停。”
陈默的声音,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通过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精神链接,传入了她的脑海。这是一种错觉,但自从两人成为畸形的共生体后,他发现,他的一些极其简短的、集中了全部精神力的指令,似乎能够被柒在潜意识里“听”到。
柒的动作,在阴影中瞬间凝固。
那辆水车,带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从她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缓缓驶过。
“……走。”
在水车经过的瞬间,柒动了。她像一只被压紧了弹簧的黑豹,瞬间弹射而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到了那个衣帽钩之下。她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在那一片混乱的“噪音”中,她拿到了那两件散发着廉价洗涤剂味道的“戏服”。
但还不够。
他们需要一个“道具”,一个能让他们融入这里的“身份证明”,一个……能掩盖陈默那几乎快要残废的左腿的完美掩体。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的水汽,锁定在了不远处那辆堆满了脏盘子和厨余垃圾的金属餐车上。
“左边,餐车。”
柒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她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翻滚,躲到了一个巨大的、闲置的烤箱后面。这里,成为了他们临时的、危如累卵的“换衣间”。
“总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陈默左耳里的“咔哒”声,已经从钟表,变成了急促的、如同要将他脑髓都钻穿的电报码。
二十米……十米……
那道高大的、如同白色幽灵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藏身的这条过道的尽头!
“快!”
陈-默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但他知道,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烤箱的阴影里,柒用一种近乎撕扯的方式,帮陈默换上了那件并不合身的侍者制服。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那些狰狞的、尚未愈合的伤口,在与粗糙的布料摩擦时,让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无法自控地颤抖。但他的嘴,却像一块钢铁,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痛苦的呻吟。
这个怪物……
来不及多想,柒也迅速换好了自己的制服。然后,在陈默的示意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搀扶到那辆餐车后方,让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蜷缩着的姿态,靠在了餐车上,双手,则搭在了扶手上。
从远处看,他就像一个正在费力地、推着一车垃圾,准备去倾倒的、卑微的杂工。他那条残废的左腿,以及他那张写满了痛苦的脸,都被那堆积如山的垃圾,完美地遮挡。
做完这一切,那个高大的、白色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
它停了下来。
那张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缓缓地,转向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充满了阴影的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甚至能看到,“总厨”那光滑的脸壳上,反射出的、自己和柒那两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完了。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那阵有节奏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另一条过道,由远及近。
是那队要去送餐的“侍者回响”。
“总厨”的“脸”,在听到了那个脚步声后,微微地,转向了那个方向,似乎在确认自己的“流水线”,是否在正常运转。
就是现在!
“……加入他们。”
陈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下达了指令。
柒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她低下头,弯着腰,双手插在口袋里,学着那些真正的侍者,摆出了一副麻木而谦卑的姿态,然后,推着那辆沉重的、承载着陈默全部重量的餐车,缓缓地,从阴影里,滑了出去。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符合这个“工厂”的逻辑。
以至于,当“总厨”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角落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两只差点被发现的“虫子”,从未存在过。
柒推着餐车,将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压在了心底。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完美地,卡在了那队行进中的“侍者回响”的队尾。
他们成功地,像两滴水,融入了这片浑浊的、流向地狱的河流。
随着队伍前进,他们终于看清了这间地狱厨房的全貌。
他们路过那口沸腾的骨汤,一个“帮厨回响”,正用巨大的铁勺,从锅里捞出一个被煮得晶莹剔透的、人类的头骨,仔细地、如同鉴赏艺术品般,剔去上面最后一丝残余的肉屑,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的“不可回收垃圾”桶里。
他们路过了那个无头的大厨。他的刀法,精准而富有节奏。他脚下那个巨大的金属漏斗里,已经堆满了被他自己砍下来的、带着戒指和手表的手指,如同某种诡异的祭品。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台起重机,正将几个刚刚从楼上运下来的、昏迷不醒的、衣衫完整的“幸存者”,像货物一样,倒进一个巨大的、标着【一级原料-待处理】的血池之中。
柒的胃在痉挛,她的牙齿,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她不敢看,但又必须看。她必须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和周围那些麻木的“回响”一模一样。
前方,那扇通往员工通道的小门,已经遥遥在望。那里,似乎就是这场噩梦的出口。
希望,就在眼前。
也就在这时。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离门最近的“侍者回响”,突然停下了脚步。
它缓缓地,转过了身。
然后,那队原本应该井然有序地走出这扇门、完成他们送餐使命的“侍者”,一个接一个地,全都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穿过整个队伍,落在了队尾,那辆多出来的、不在“脚本”之内的餐车上。
落在了餐车后,那两个惊慌失措的、活生生的……“错误”的身上。
他们暴露了。
也就在同一时间。
那个本应该继续向前巡视的、高大的、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那扇通往生路的门的门口,彻底堵死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总厨”,正“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