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发条，图书馆的闭馆时间一延再延。深夜十一点，阅览室仍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的气息。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映着一张张熬得发青的脸。
沈念被一道计量经济学的证明题困了近两小时。草稿纸撕了又写，公式缠成乱麻。她焦躁地转着笔，笔帽在桌面敲出细碎的响动，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她转笔的手。陆沐阳的指尖带着凉意，声音压得极低：静心。
他抽走她揉成团的草稿纸展平，用红笔圈出熵增公式的适用条件：这里，样本独立性不满足。笔尖在纸上划过利落的轨迹，像手术刀剖开症结。讲解时他靠得很近，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影，呼吸拂过她耳际：要用马尔可夫链蒙特卡洛方法。
沈念顺着他的笔尖看去，混沌的思绪突然透进光。她抓起笔重新演算，笔尖沙沙作响。陆沐阳安静地看着，在她卡壳时用笔尾轻点关键步骤，像引导迷舟的灯塔。
凌晨一点，沈念终于证出最后一步。她长舒口气瘫在椅上，发现陆沐阳不知何时泡了蜂蜜水推到她手边。玻璃杯壁凝着水珠，温热的甜香氤氲开来。
你什么时候去的？她小声问，捧住杯子暖手。
刚才。他摘下眼镜揉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镜腿折痕处贴着创可贴——是前天帮她修眼镜时划伤的口子。
沈念心里一涩。这段时间他兼着三份家教，还要复习双学位课程，却总先注意到她的疲惫。她掰开抽屉里最后一块黑巧克力，悄悄塞进他正在翻书的手心。
陆沐阳怔了怔。巧克力纸窸窣作响，他低头拆开，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递回来。两人在灯下安静地分食，可可的苦香在齿间蔓延，像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后半夜下起冻雨。窗玻璃被雨滴敲出细密鼓点，暖气片哼出倦怠的嗡鸣。沈念撑不住困意，脑袋一点一点往桌上栽。迷糊间感觉有人托住她额头，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她勉强睁眼，看见陆沐阳正把台灯扭到最暗。光影在他侧脸流动，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他伸手极轻地摘掉她发间夹着的碎纸屑，指尖掠过耳廓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睡二十分钟。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你呢？
我叫你。
沈念坠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他映在窗上的剪影。雨痕纵横的玻璃像幅抽象画，他执笔的姿势如同守望的桅杆。
被轻轻推醒时，雨还没停。陆沐阳递来湿毛巾让她擦脸，保温杯里新换了红枣茶。她发现他右手虎口新增了道墨痕——是帮她补笔记时钢笔漏墨留下的。那道蓝黑色印记盘踞在他清瘦的指骨上，像某种隐秘的纽带。
继续？他问，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古井。
她用力点头，捧起微烫的杯子。
晨光初现时，雨停了。他们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积雪的路面结着薄冰。陆沐阳很自然地扶住她手肘，掌心温度透过羽绒服传来。经过24小时便利店时，他进去买了热包子和豆浆，撕开调料包时动作熟练得像重复过千百遍。
你常吃这个？沈念咬开流心的奶黄包。
他低头吹豆浆的热气，兼职晚班时。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心湖。她想起他手机相册里那些凌晨空荡的地铁站，便利店冷白灯光下的便当，还有家教归途中拍的、模糊的月亮。那些她不曾参与的深夜，原来是这样度过的。
到宿舍楼下时，保洁阿姨正在扫雪。陆沐阳从书包侧袋拿出个眼罩给她：下午补觉用。绒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松紧带调整得刚好是她头围的尺寸。
沈念攥着眼罩，看他在晨光中呵出白气。他围巾歪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整理，却停在半空。陆沐阳垂眸看着她悬在空中的手，忽然极轻地握住她手腕，带着她指尖拂过自己围巾的褶皱。
羊毛粗糙的触感一擦而过。他很快松开手，耳根在曦光中红得剔透：走了。
沈念站在原地，看那个清瘦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掌心的眼罩散发着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雪地上一深一浅两行脚印通向不同的楼栋，却在某个瞬间紧紧交汇。
这个期末的深夜里，他们像两盏互相映照的灯。无需多余的言语，只是安静地亮在彼此看得见的地方，便足以熬过所有漫漫长夜。而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正如这冬日清晨的微光，终将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