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走出医院,初升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没有回学校,而是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道上走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病房里陆沐阳疲惫的侧脸和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个总是挺直脊背、清冷自持的少年,在疾病和生活的重压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
她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停下,买了热咖啡和三明治,又折返回医院。她没有再进病房,只是将东西交给护士站的护士,请她转交给307床的家属,并特意叮嘱不要说是谁送的。
接下来的两天,沈念的生活节奏依旧,上课、去图书馆,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座白色的医院大楼。她没有再主动联系陆沐阳,只是每天清晨,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护士站,留下温热的早餐和一份当天的报纸——她记得他曾提过,他母亲清醒时喜欢看报。
她做这些的时候,心情复杂。一方面,她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打扰他,增添他的负担;另一方面,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义无反顾。
第三天傍晚,沈念刚从图书馆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沐阳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谢谢。】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情绪,但沈念的心脏却像是被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他知道了。他没有拒绝。
她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晚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回复:
【阿姨好些了吗?】
这次,隔了将近半小时,手机才再次亮起。
【老样子。】
沈念看着那三个字,能想象出他打下这句话时紧蹙的眉头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再回复。有时候,沉默的陪伴比苍白的安慰更有力量。
周五下午,天空又阴沉下来。沈念结束最后一节课,正准备回宿舍,手机急促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陆沐阳”的名字。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几乎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
她立刻接起:“喂?”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隐约有仪器的滴答声和模糊的人声,陆沐阳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沙哑、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她从未听过的慌乱:“沈念……医生,下病危了。”
短短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沈念的耳膜。她甚至能听到他那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马上过来!”沈念没有任何犹豫,抓起书包就冲向校门,甚至来不及跟室友解释。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医院地址,一路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冰凉。
赶到医院三楼,走廊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往常。307病房外围着几个医生和护士,神色凝重。沈念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站着的陆沐阳。
他背对着走廊,面朝着墙壁,双手紧紧攥成拳,抵在冰冷的墙面上,肩膀微微颤抖。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弯成了一个脆弱的弧度,仿佛随时会垮掉。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沈念的到来。
沈念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贸然靠近,也没有出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成为他身后一个无声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只剩下医护人员低沉的交谈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沈念看着陆沐阳紧绷的背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助和恐惧。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他肩上扛着的,是怎样沉重的一片天。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暂时稳定了,但情况还很危险,需要密切观察。”
陆沐阳猛地转过身,沈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通红,下唇被咬出了一道清晰的齿痕,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光。他看向医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重重地、近乎脱力地点了点头。
医生离开后,陆沐阳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沈念的心疼得缩成一团。她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没有碰他,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地面上。然后,她也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像守着一座即将崩塌的孤岛。
走廊的灯光苍白冰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沈念听着他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无声的崩溃,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是陪着他。在他世界几乎崩塌的时刻,选择成为一个无声的、但确定存在的依靠。
许久,陆沐阳的颤抖渐渐平息。他依旧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来。”
沈念的鼻子一酸,轻轻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回应:“不用谢。”
她没有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需要的,或许仅仅是这样一份安静的、不带任何评判的陪伴。
夜色渐深,走廊重新归于寂静。沈念依旧坐在他身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心里一片沉静。她明白,经过这个夜晚,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和无声的陪伴中,悄然融化,露出了底下真实的、相互依偎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