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系轮回裂缝的秩序锁链,如同无数根深深扎入法则伤口的银针,持续散发着稳定而温和的力量。阴间苍穹上那道最狰狞的“伤疤”,虽未愈合,却已不再溃烂,平稳的嗡鸣取代了刺耳的撕裂声,如同一个重伤的巨兽终于陷入了沉睡。弥漫在天地间的毁灭与绝望气息,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亟待修复的沉重所取代。
然而,缔造了这一奇迹的身影,此刻却显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或者说,是代价。
二狗立于天坑边缘,周身那原本磅礴浩瀚、令人不敢直视的星辉与七彩愿力,此刻已如同退潮般消散、内敛。他那刚刚重塑不久、蕴含着辰星八层道韵的魂体,不再是凝实璀璨,反而变得有些……模煳,透明。
就仿佛一副精心绘制的水墨画,被清水缓缓浸染,色彩正在一点点褪去,轮廓正在逐渐消散于背景之中。
这种透明化,并非能量耗尽后的虚弱那么简单。泥道士和萍娘娘最先赶到他身边,两人脸上原本的欣喜与如释重负,在看到二狗此刻状态时,瞬间化为了浓浓的担忧与惊悸。
“二狗!你……”泥道士一把抓住二狗的手臂,触手之处,却感觉不到以往那种凝实坚韧的魂力反馈,反而有一种抓握流沙般的虚无感!他脸色骤变,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他能感觉到,二狗体内那原本如同星河般浩瀚的力量,此刻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从根源处流逝。
萍娘娘更是掩口惊呼,眼中瞬间氤氲出水汽。她以香火愿力感知,更能清晰地“看”到,二狗的魂体结构正在变得松散,构成他存在的核心法则线,如同被过度拉伸的琴弦,正在一根根地变得暗澹、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断。那并非受伤,更像是……存在本身正在被稀释。
“无妨。”二狗转过头,看向两位亦师亦友的亲人,脸上露出一抹平静而温和的笑容。这笑容依旧带着温暖,却让泥道士和萍娘娘的心更加揪紧。因为就连他的声音,似乎也失去了一些实质感,带着一丝空灵的回响。
“只是……代价罢了。”二狗轻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陆判官、星宗门人以及其他地府残存高层。他们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他们能感觉到,二狗的气息正在不断跌落,那辰星八层的磅礴道韵如同漏气的皮球般消散,魂体的透明度越来越高,甚至能隐约看到他身后破碎的山河景象。这绝非正常的消耗!
二狗看着他们,眼神清澈而坦然,缓缓解释道:“强引众生念力,跨越界限催动审判之剑,更以初入八层之境强行镇压、修补轮回根基……此等行径,无异于凡人之躯强行撬动山岳。虽一时功成,然根基已损,道源已伤。”
他抬起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掌,星辉在他指尖流淌,却如同穿过虚无,难以凝聚。
“那众生念力,浩瀚磅礴,却也驳杂沉重,强行纳入己身,驱使其行逆天之事,对我的魂体与道基造成了不可逆的侵蚀。而审判之剑,斩灭鬼帝,断其因果,所耗更是触及存在本源。至于稳定这轮回裂缝……”
他目光投向那道被秩序锁链缠绕的裂缝,眼神复杂:“看似只是编织锁链,实则每时每刻,都在以我的道境与魂力,对抗着整个崩溃体系残留的毁灭惯性,中和着那些破碎法则的冲突。这消耗,是持续性的,是根源性的。”
他说的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他们明白了。二狗并非力竭,而是……透支了一切。他以自身的存在为燃料,点燃了那驱散黑暗、稳定轮回的火焰。如今,鬼帝伏诛,轮回初定,火焰也将燃尽。
“功成……身该退矣。”二狗的声音带着一丝澹澹的释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之本愿,便是阻止灾劫,护佑众生,厘清自身因果。如今,黑煞已灭,轮回暂安,前世今生诸多恩怨,也已了结……心愿已了,执念已消。”
他的身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边缘处已经开始化作点点细微的星辉光粒,如同萤火虫般,缓缓飘散,融入周围的空气中。他的存在感,正在迅速降低。
“不!一定有办法的!”泥道士死死攥着二狗的手臂,老眼通红,试图渡入自身元气,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阻止那消散的趋势,“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你固魂凝体!”
萍娘娘更是泣不成声,燃烧起自身残存的神力,化作温暖的愿力光点,试图融入二狗体内,却同样被那无形的消散之力排斥在外。
陆判官等地府高层也是面露焦急之色,纷纷上前,施展各种固魂安神的法门,或是取出珍藏的阴司宝药,但都无济于事。二狗的消散,源于道基与存在本源的崩解,非寻常手段所能挽回。
“师傅,萍娘,诸位……不必徒劳了。”二狗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此乃我之道途选择,亦是因果必然。强求无益。”
他看着泥道士那焦急而痛苦的面容,轻声道:“师傅,多谢您多年来的教诲与维护。小圆……让您费心了。”
他又看向萍娘娘:“萍娘,多谢您的慈悲与指引。您的庙,会一直香火鼎盛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星宗门人,扫过那些地府阴兵,扫过这片残破却终于迎来一丝安宁的天地。
“这世间,便托付给诸位了。”
话音落下,他的魂体已透明如琉璃,五官轮廓都变得模煳不清,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倒映着众生的面孔。
然后,在所有人悲痛而不舍的注视下,他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无数点点柔和星辉与细微的愿力光点,如同无数只逆流而上的光之精灵,缓缓升腾,飘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悲壮惨烈的场面。
只有无声的消散,如同冰雪融化于春水,如同朝露蒸腾于晨曦。
最终,所有光点都融入了阴间那尚未完全平息的空气中,融入了那缓缓运转的秩序锁链之中,融入了这片他拼死守护下来的天地之间。
原地,空空如也。
唯有那镇压着轮回裂缝的秩序锁链,依旧在平稳地散发着光芒,仿佛是他留下的、最后的守护印记。
二狗,功成身退,魂体消散。
仿佛从未存在,又仿佛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