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低沉沙哑、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询问声，如同冰锥般刺破废墟内死寂的空气，狠狠扎在沈清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狂野的速度擂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带来一阵眩晕。是那个黑衣人！那个在冰狱中神秘出现、击碎锁链、留下玉瓶和信息的黑衣人！他竟然真的追到了这茫茫雪原深处的废弃遗迹！
他到底是谁？是友？是敌？是神殿内部倾轧下的棋子？还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隐秘的阴谋的一部分？此刻现身，是雪中送炭，还是……黄雀在后？
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沈清漪脑中闪过。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体内那缕微弱却顽强的凤凰之力受激自行运转，让她冰封般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和力量。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昏迷的阿尔丹紧紧地护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狭小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退路或反击的机会。同时，她屏息凝神，将听觉提升到极限，仔细分辨着门外的动静。
除了风雪的低咽，门外只有一道极其平稳、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呼吸声。只有一个人？还是另有埋伏？
“娘娘不必惊疑。”门外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若在下心存歹意，冰狱之中，便不会出手相助，更不会留药续命。此刻风雪将息，神殿追兵随时可至，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在下……或可带娘娘与公主，前往一处相对安全之地。”
他的话，句句戳中沈清漪当前的死穴。伤势未愈，阿尔丹危在旦夕，神殿追兵如影随形，这废墟确实只能暂避，无法久留。而“相对安全之地”这个诱惑，在绝境中显得如此巨大。但……能信吗？
沈清漪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传来针扎般的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她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警惕：“阁下屡次相助，本宫感激。然，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欲取信于人，当以诚相待。阁下……究竟是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清晰起来。就在沈清漪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准备拼死一搏时，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的意味：
“在下……赫连影。”
赫连影？！
沈清漪瞳孔骤然收缩！赫连？！这个姓氏……云中国国姓！他是赫连朔的人？！难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赫连朔设下的局？冰狱相助是假，目的是将她逼入绝境，然后……一网打尽？巨大的惊骇与愤怒瞬间席卷了她！
似乎感应到了她骤然升腾的杀意，门外声音急急补充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苦涩：“娘娘切勿误会！在下并非赫连朔麾下！恰恰相反……在下乃已故云中国女王赫连明月陛下，潜藏于赫连朔军中的……最后一道暗棋！”
已故女王赫连明月？暗棋？！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沈清漪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云中国女王不是暴毙吗？怎么还会有暗器潜伏在赫连朔军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王陛下……并非暴毙，而是……遭乌维与赫连朔联手暗害！”门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痛，继续抛下惊天秘辛，“陛下早已察觉乌维与赫连朔勾结吐蕃、意图篡位的阴谋，奈何势单力薄，只能暗中布局。在下奉命假意投靠赫连朔，潜伏多年，只为伺机……清君侧，报国仇！”
清君侧，报国仇！这口号，与赫连朔箭书中所言，何其相似！但立场却截然相反！
沈清漪心念电转，快速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如果此人所言为真，那么云中国的内乱远比表面更加复杂血腥！赫连朔并非单纯的权臣，而是弑君篡位的参与者！而这位赫连影，则是忠于旧主的孤臣！他相助自己，是为了……借助大周的力量，对抗乌维和赫连朔？还是……另有图谋？
“空口无凭！”沈清漪厉声质问，不敢有丝毫放松，“你如何证明身份？”
“哗啦——”一声轻响，一件物品从门缝下被塞了进来。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刻着展翅雪凰图案的玉佩，玉佩中心，镶嵌着一颗冰蓝色的、仿佛有雪花在其中流转的宝石，散发着纯净而古老的威严气息。正是云中国女王的信物——“雪凰令”！此物绝难仿造！
沈清漪曾在与云中国往来国书中见过此令的图样，心中已信了七分。但她依旧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权力斗争中的背叛与谎言，她见得太多。
“即便你身份为真，相助本宫，意欲何为？”她继续追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赫连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下相助娘娘，有三因。其一，阿尔丹公主身负神裔之血，乃女王陛下临终前唯一挂念之血脉（阿尔丹生母端嫔疑似与女王有旧），保护公主，乃在下职责所在！其二，乌维、赫连朔弑君篡位，勾结外敌，乃国之大贼！娘娘与镇国公乃大周正统，若能与娘娘联手，共诛国贼，光复云中国祚，方不负女王陛下在天之灵！其三……”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据在下查探，乌维与赫连朔背后，似乎……还有一股更隐秘、更强大的势力在操控一切，疑似与西域拜火教有关！其图谋，恐非仅仅云中国与大周，而是……整个天下！单凭在下或娘娘一方之力，绝难抗衡！唯有联手，方有一线生机！”
拜火教！又是拜火教！沈清漪心中巨震！赫连影的话，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如果拜火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眼前的危机，不过是冰山一角！
权衡利弊，险中求生。此刻，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信任赫连影，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但也可能是踏入更深的陷阱。不信任，则她和阿尔丹很可能冻死、饿死，或被神殿擒回，结局更惨。
沈清漪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的阿尔丹，又想到生死未卜的赵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沉声道：“好，本宫暂且信你。开门吧。”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喘息声，似是松了口气。接着，石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赫连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黑衣，面覆无纹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室内情况，目光在阿尔丹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痛惜，随即侧身让开：“娘娘，公主情况危急，需立刻救治。请随我来，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漪不再犹豫，背起阿尔丹，跟着赫连影走出废墟。外面风雪果然小了许多，但天色已近黄昏，温度急剧下降。赫连影对地形极为熟悉，带着她在积雪和冰岩间快速穿行，专挑隐蔽难行的小路。他的步伐轻盈诡异，仿佛融入了雪地，几乎没有留下痕迹，显然武功极高，且精于隐匿追踪之术。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冰裂缝前。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入口被巨大的冰凌和积雪掩盖，极难发现。赫连影拨开伪装，率先钻入。裂缝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暖如春的冰洞！
冰洞不大，却别有洞天。中央有一眼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味，使得洞内温暖湿润，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洞壁镶嵌着一些会发光的苔藓和晶石，提供着柔和的光线。角落里有简单的石床、兽皮铺盖，甚至还有一个石头垒砌的小灶台和储存的干粮、清水。
“此地乃在下多年前发现的隐秘据点，绝对安全。”赫连影解释道，迅速生起灶火，烧热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更精致的玉瓶，倒出几粒香气扑鼻的丹药，“这是‘暖阳丹’，可驱寒固元，对公主伤势有益。请娘娘给公主服下。”
沈清漪此刻已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她将丹药给阿尔丹服下，又用温水为她擦拭身体。果然，不过片刻，阿尔丹苍白的脸上便泛起一丝红晕，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竟沉沉睡去，眉宇间的痛苦之色也减轻了不少。这丹药效果奇佳！
沈清漪心中稍安，自己也服下一颗丹药，盘膝调息，运转凤凰之力，加速恢复。温暖的环境和丹药的效力，让她近乎枯竭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待她气息稍稳，赫连影才低声开口道：“娘娘，时间紧迫，在下长话短说。镇国公他……”
沈清漪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赵擎他怎么了？！”
赫连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冰眼祭坛崩塌时，在下就在附近。国公爷为阻神殿祭司，身受重伤，最后……被卷入崩塌的冰窟深处，生死……不明。”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沈清漪依旧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肉中，才勉强稳住身形，泪水无声滑落。赵擎……他真的……
“不过，”赫连影话锋一转，“冰眼深渊神秘莫测，未必就是绝地。神殿似乎也在全力搜寻，并未放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这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也是沈清漪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去泪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接下来，你有何计划？”
赫连影肃然道：“当务之急，是治好公主的伤，恢复娘娘的功力。然后，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雪山。乌维已知晓娘娘与公主逃脱，正派大军封锁所有下山要道，并悬赏重金搜捕。赫连朔的动向则更加诡异，他的大军似乎……在向雪山圣湖‘天泪湖’方向移动，意图不明。”
天泪湖？沈清漪心中一动，那是雪山另一处圣地，传说与神殿起源有关。
“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下山之路。”赫连影继续道，“在下知道一条极其隐秘的古道，可绕过主要关隘，直通山下的‘风吼谷’。但那条路……极其险峻，且有传说中的雪怪出没，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也好过坐以待毙。”沈清漪斩钉截铁道，“待阿尔丹情况稳定，我们便出发！”
“是！”赫连影重重点头，“另外，在下已设法联系了仍在云京暗中活动的、忠于女王陛下的旧部。若我们能成功下山，或可得到些许接应。”
就在这时，冰洞外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的鹰隼啼鸣声！赫连影脸色微变，迅速走到洞口，侧耳倾听片刻，回来时面色凝重：“是神殿的‘雪枭’在示警！追兵……恐怕已经发现这片区域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沈清漪心中一凛，没想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她看了一眼熟睡的阿尔丹，咬牙道：“走！”
两人迅速收拾好必备之物。赫连影将阿尔丹用兽皮仔细包裹，背在自己身上（沈清漪体力未复，由他背负更稳妥）。沈清漪则握紧一柄从废墟中找到的、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短刀，紧随其后。
他们悄然钻出冰洞，重新没入风雪渐起的夜幕之中。身后，远处雪线上，已隐约可见点点移动的火把光亮，如同嗜血的狼群，正朝着他们的藏身之地，合围而来。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凤唳冰原，其声已哀，其志未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