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后堂那间狭小的净室,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将三张神色凝重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福伯带来的消息,如同数块沉重的寒冰,接连砸入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拜火教的阴魂不散,雪山神殿势力的介入,赫连朔的动向成谜,尤其是阿尔丹下落不明、可能被囚禁在天牢或某个秘密据点的猜测,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沈清漪的神经。她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衣角,体内那股涅盘后的凤凰之力因心绪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
赵擎靠坐在墙角的草垫上,脸色在灯光下更显灰败,胸口的旧伤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但他眼神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如同暗夜中的隼目,快速分析着纷乱的情报,试图从这团乱麻中理出一线生机。他握住沈清漪微微颤抖的手,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坚定无比的暖意。
“福伯,阿尔丹的消息,务必尽快查明,优先级最高。”赵擎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牢布防,秘密据点位置,需要确凿情报。金银不是问题。”他又从贴身内袋取出一枚质地温润、刻着蟠龙纹的羊脂玉佩,递给福伯,“此物,或可作信物,联系可能还在暗中活动的旧部,但要万分谨慎,确认身份前,绝不可暴露我等行踪。”
福伯双手接过玉佩,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他认得这玉佩的来历,心下凛然,重重点头:“老朽明白!这就去安排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探查公主殿下下落!”说罢,他躬身退出净室,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前面铺子的阴暗走廊里。
净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外面鬼市隐约传来的喧嚣,此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反而更衬出这小天地的逼仄与危机四伏。
“拜火教……雪山神殿……他们同时出现在京城,绝非巧合。”沈清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线索,“拜火教与乌维、伪帝皆有勾结,又觊觎我体内凤凰之力,其目标可能是搅乱局势,趁火打劫。而雪山神殿……他们带走阿尔丹,如今又派人寻找,目的难测。是保护?还是另有所图?赫连朔与神殿关系暧昧,他的消失,是否与神殿有关?”
赵擎闭目沉吟片刻,缓缓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拜火教想当渔翁,神殿恐怕也想。赫连朔……他或许想当那个驱鹬赶蚌的人。眼下京城三方势力(伪帝、乌维、拜火教)混战,若再加入神殿和赫连朔这支奇兵,局势将彻底失控。这对我们而言,是绝大的危险,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乱中取胜?”沈清漪眸光一闪。
“不错。”赵擎睁开眼,眼中寒光凛冽,“但我们必须掌握主动,不能随波逐流。阿尔丹是关键!找到她,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其次,要设法让水更浑,让伪帝、乌维、拜火教互相猜忌,甚至火并。”
“如何做?”
“等福伯的消息。若阿尔丹真在天牢,那里守备森严,强攻无异送死,需智取。或许……可以从那个把持朝政的妖道国师身上打开缺口。”赵擎思路清晰,“此人能在这乱局中上位,必是狡诈阴狠之辈,但也必有弱点。贪权?好色?或是……怕死?若能找到其破绽,或可加以利用。”
就在两人低声商议之际,净室那扇薄薄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福伯习惯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蹑手蹑脚,停在门外,似乎在窥听!
影一反应极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至门边,身体紧贴墙壁,匕首已悄然滑入掌心,对赵擎和沈清漪做了一个警戒的手势。沈清漪心脏猛地一缩,体内凤凰之力瞬间凝聚,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她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是福伯!是谁?鬼市的人?还是……追兵?!
赵擎眼神一厉,对影一微微颔首。影一会意,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脏兮兮短褂、缩头缩脑的瘦小男子,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粮。他看到影一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和屋内沈清漪、赵擎冰冷的目光,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几……几位爷,小的是……是隔壁摊位的,听……听说福伯这来了贵客,想……想问问需不需要……需不需要‘新鲜货’?”他眼神闪烁,偷偷打量着沈清漪,带着底层混混特有的贪婪与猥琐。
是鬼市的地痞?来探虚实的?沈清漪心中疑窦丛生,表面却不动声色,冷声道:“不需要。滚。”
那瘦小男子被沈清漪冰冷的目光一扫,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后,消失在阴暗的走廊里。
影一迅速关上门,低声道:“此人形迹可疑,恐非善类。此地不宜久留。”
赵擎眉头紧锁:“福伯刚走,就有人上门,未免太巧。恐怕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沈清漪心中一沉,那种被毒蛇窥视的感觉再次浮现。是刚才进入鬼市时被眼线注意到了?还是福伯那边出了纰漏?
“必须立刻转移!”赵擎当机立断。
“去哪里?鬼市鱼龙混杂,外面恐怕更危险。”沈清漪急道。
赵擎目光扫过这间堆满棺材的阴森铺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既然有人怀疑这里,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就在这鬼市深处,另寻藏身之处。影一,你对这里熟悉,可有绝对隐秘的落脚点?”
影一沉吟片刻,道:“有一处,是‘夜枭’早年经营的一个秘密货栈,表面是处理‘特殊药材’的,有暗道通往地下更深处的废弃水道,极为隐蔽,但多年未用,情况不明。”
“就去那里!”赵擎毫不犹豫,“立刻动身!”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收拾离开的刹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和粗暴的呵斥!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跑!”
“里面的人听着!奉国师令,搜查叛党!速速开门受检!”
是官兵!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他们被包围了!
“不好!”影一脸色骤变,“是‘血滴子’!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沈清漪和赵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行踪暴露,身陷重围!在这地下鬼市,无处可逃!
“准备突围!”赵擎强撑着想站起来,却因动作过猛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不行!你伤势未愈,硬闯必死无疑!”沈清漪一把按住他,脑中飞速旋转。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撞门的声音!棺材铺那单薄的门板根本抵挡不住!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清漪的目光猛地落在净室角落那几口尚未上漆的白皮棺材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躺进去!”她厉声对赵擎和影一道。
“什么?”赵擎和影一皆是一愣。
“没时间解释了!快!”沈清漪不由分说,用力将赵擎推向一口较大的棺材,同时对影一喊道:“你也找一口躺下!快!”
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沈清漪绝对的信任,赵擎一咬牙,在影一的帮助下,迅速躺进一口棺材中。影一也毫不犹豫地钻进另一口较小的棺材。沈清漪迅速将棺盖虚掩,留出透气缝隙。然后,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目光锁定在福伯之前用过的一盒朱砂和几支画笔上。
她以最快的速度,蘸取朱砂,在自己脸上、脖颈、手臂上画下诡异扭曲、如同尸斑般的图案!接着,她扯乱自己的发髻,拔下簪子,让长发披散下来,又从角落扯过一块用来盖棺材的、画着符咒的肮脏白布,裹在身上。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体内凤凰之力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运转,瞬间,她周身的气息变得阴冷、死寂,脸色变得青白,眼神涣散空洞,如同刚刚从坟墓中爬出的女鬼!
做完这一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的撞门声已经变成了巨响,门板眼看就要被撞开!
沈清漪猛地扑到赵擎和影一藏身的棺材旁,用身体挡住,然后发出一声凄厉、扭曲、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声音充满了怨毒与疯狂,在狭小的净室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砰——!”
几乎在尖啸响起的同时,棺材铺的单薄木门被粗暴地撞开!一群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弯刀、面色冷峻的“血滴子”侍卫蜂拥而入!为首那名千户,正是之前在巷口出现过的面色惨白之人!
他们一冲进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寿衣、满脸尸斑的“女鬼”,正趴在一口棺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哭泣声,周身散发着浓重的阴寒死气!整个净室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和诡异气息(沈清漪用内力逼出的汗液混合了某些药材的味道)!
即便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血滴子”,乍见如此诡异的场景,也不由得脚步一滞,头皮发麻!
“什……什么鬼东西?!”一名侍卫失声惊呼,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那千户也是瞳孔一缩,但他毕竟经验老辣,强自镇定,厉声喝道:“装神弄鬼!搜!”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沈清漪扮演的“女鬼”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住了千户,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嗬嗬的怪笑,用一种飘忽阴森的声音说道:“官爷……要来陪奴家吗……这棺材……还空着呢……” 说着,她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指向旁边一口空棺材。
与此同时,她暗中催动凤凰之力,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带着精神震慑的波动,混合着阴冷的气息,扫过那群侍卫!这是她涅盘后领悟的浅层精神运用,虽不能控制人心,却能在特定环境下极大程度地放大人们内心的恐惧!
“鬼啊!”
“有僵尸!”
几个胆小的侍卫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货架,纸扎的童男童女滚落一地,更添恐怖气氛。就连那千户,也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握着刀柄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这鬼市本就阴森,传闻众多,眼前这景象实在太过骇人!
“千户大人……这……这地方邪门得很!要不……我们先撤?”一名副手颤声建议。
那千户脸色变幻不定,他接到线报说这里有可疑人物,但眼前这分明是个停尸的义庄和闹鬼的现场!难道线报有误?或者是……被耍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口棺材和状若疯癫的“女鬼”,心中惊疑不定。强行搜查?万一真触怒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谁不怕鬼?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外面鬼市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喊杀声!似乎有另一股势力闯了进来,与把守入口的“血滴子”发生了冲突!
“报——!”一名侍卫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千户大人!不好了!有一伙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杀进来了!武功高强,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那千户脸色大变!内外受敌?他狠狠瞪了那“女鬼”和棺材一眼,咬牙道:“撤!先对付外面的敌人!” 说罢,带着手下狼狈地退出了棺材铺,赶去支援入口的战斗。
净室内,瞬间重归死寂。确认“血滴子”真的离开后,沈清漪浑身一软,几乎虚脱,周身的阴冷气息迅速消退,脸上伪装的尸斑也被汗水浸染模糊。她刚才几乎是耗尽了心神,才营造出那片刻的恐怖幻象。
棺盖被推开,赵擎和影一迅速出来,看到沈清漪疲惫不堪的样子,皆是心疼与后怕。
“清漪!”赵擎一把扶住她。
“娘娘,您没事吧?”影一急问。
“没事……”沈清漪喘息着摆摆手,“快走!外面的骚动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另一拨人。此地绝不可久留!”
三人不敢怠慢,也顾不上收拾,由影一引路,迅速从棺材铺后堂一条极其隐蔽的、堆满废料的暗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向着鬼市更深、更黑暗的角落潜去。
经此一劫,他们深知,京城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毒。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而救女之路,似乎更加渺茫而艰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