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外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随着赫连朔使者扎西的仓皇败退,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虽激起刺耳炸响,却终究被北疆将士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所淹没。赵擎的现身,如同一剂强心猛药,将连日来弥漫在军中的颓丧、猜疑与恐惧一扫而空。那虽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脊梁,那虽嘶哑却字字千钧的斥责,那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然杀气,无不昭示着北疆的定海神针并未倒下!欢呼声浪穿透晨雾,震动着古老的关墙,也隐隐传向了数十里外那片压抑的云中国军营。
帅帐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方才强撑着现身辕门,已耗尽了赵擎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点元气。他被亲卫小心翼翼地抬回内帐榻上,脸色已从之前的苍白转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重衣。胡军医脸色煞白,扑到榻前,银针如雨点般落下,药碗被打翻在地,浓稠的药汁溅湿了地毯,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侯爷!凝神!吸气!”胡军医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搭在赵擎腕间,感受到那再次变得紊乱微弱、几近溃散的脉象,老泪纵横,“方才……方才那是饮鸩止渴啊!”
沈清漪跪在榻边,紧紧握着赵擎冰凉刺骨、微微痉挛的手,方才面对强敌时的冷静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心痛。她能感觉到他生命的火焰正在急速黯淡,那微弱的心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她不顾一切地将体内那股温润的凤凰之力源源不断地渡过去,试图温暖他冰冷的经脉,稳住那溃散的生机。金色的微光在她掌心与赵擎手腕接触处隐隐流转,然而,那至阳至纯的力量涌入赵擎近乎枯竭的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吊住一丝气息,无法扭转那根本性的衰败。
“赵擎……赵擎你撑住……胡军医!救他!无论如何救他!”她声音颤抖,语无伦次,泪水模糊了视线。
“娘娘……侯爷心脉本源受损太重,全凭一股意志强撑……方才怒急攻心,又强提真气,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兆……非……非寻常药石可及啊!”胡军医绝望地摇头。
油尽灯枯……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沈清漪魂飞魄散。难道……难道她刚刚挽回的一点希望,就要这样眼睁睁失去吗?不!绝不!
就在这绝望之际,影一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帐门口,声音低沉急促,却带着一丝异样:“娘娘!云京密报!最高级别!”
沈清漪此刻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上什么密报,厉声道:“何事?!说!”
影一快步近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铜管,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潜伏在雪山神殿的‘夜枭’冒死传出消息……阿尔丹公主殿下……确在神殿庇护之下!而且……神殿大祭司暗中派人传话……言……言或许有法可救镇国公!”
“什么?!”沈清漪猛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尔丹有消息已是万幸,神殿竟还说有法救赵擎?!
她一把夺过铜管,颤抖着拧开,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一种古老的、类似云中国文字的朱砂写着寥寥数语,字迹灵动,仿佛有生命般流淌:
【凤血涅盘,雏凤离枝。龙魂寂灭,非药可医。欲续断脉,需引灵犀。雪山之巅,冰魄火莲。花开并蒂,龙吟凤啼。然,取之必险,九死一生。慎之!慎之!】
丝绢末尾,盖着一个淡淡的、复杂的雪花与火焰交织的印记,散发出微弱的、神圣而古老的气息。
“凤血涅盘……龙魂寂灭……冰魄火莲……”沈清漪喃喃念着这几个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神殿大祭司,竟然一语道破她身负凤凰精血之事!而且,指出了救治赵擎的关键——“冰魄火莲”!此物她曾在皇室秘藏古籍中见过记载,传说生于至寒至热交汇之地,千年一开花,有起死回生、重塑经脉之奇效,但所在之处必有惊天凶险,历来被视为缥缈传说。难道……雪山神殿真的有此物?而且愿意提供?
“消息可确实?这印记……”沈清漪急问影一。
“千真万确!”影一重重叩首,“送信的死士乃神殿内部一位倾向公主的长老心腹,此印记是神殿大祭司独有的‘雪炎印’,无人可仿冒!而且……信使言,大祭司愿以雪山之神名义起誓,只要娘娘……或身负凤血之人,能亲自登上圣山绝顶‘接天坪’,在月圆之夜采得那并蒂火莲,神殿便愿以秘法相助,救治镇国公!但……大祭司也严正警告,圣山有灵,非诚勿扰,途中凶险莫测,自古以来,尝试者……无一生还!”
亲自登上圣山绝顶?月圆之夜?无一生还?
沈清漪握紧丝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希望近在眼前,却伴随着致命的危险!这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生路?神殿为何要帮她?是因为阿尔丹?还是别有图谋?
她低头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赵擎,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和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巨大的痛苦与决绝的勇气在胸中激烈碰撞。没有时间犹豫了!赵擎等不了!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必须去闯一闯!
“影一!”她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射出坚定的光芒,方才的慌乱无助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此事绝密,除你之外,不得再让第三人知晓!对外仍称镇国公需静养,由胡军医全力诊治!”
“属下明白!”
“你立刻挑选绝对忠诚、身手最好的‘夜枭’死士,不超过十人,备好雪山行走的一切必需之物,三日后,随我秘密出发,前往云中国雪山!”
“娘娘!您要亲自去?!”影一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北疆不能没有您!让属下去!属下万死不辞,定将火莲取回!”
“不!”沈清漪断然拒绝,目光落在赵擎脸上,温柔而坚定,“唯有身负凤血之人,方能感应并采摘那火莲。这是我与他……唯一的生机。北疆……暂时交给你和郭老将军、秦风。我会留下手谕,若我……回不来,北疆军政,由你们三人共议决断,辅佐……阿尔丹。”
“娘娘!”影一虎目含泪,重重磕头,知道再劝无用。
“去吧,准备。要快,要隐秘!”沈清漪挥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影一含泪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清漪重新坐回榻边,轻轻抚摸着赵擎冰冷的脸颊,低声道:“赵擎,你听到了吗?有希望了……雪山神殿有药能救你。等我,我一定会把药带回来,你一定要撑住……”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赵擎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了一条缝隙。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焦点,直直地看向沈清漪,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赵擎!你醒了?”沈清漪又惊又喜,连忙俯身贴近。
“……清……漪……”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目光中充满了极致的疲惫、担忧,还有……一丝茫然?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带着一丝陌生的审视?
“是我!是我!”沈清漪握紧他的手,泪水再次滑落,“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赵擎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帐内熟悉的陈设,最后又落回沈清漪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许久,才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问道:“……外面……为何……喧哗……赫连朔……他……”
他记得赫连朔!记得刚才的事情!沈清漪心中稍安,连忙将斥退使者、军心振奋的情况简单告知。
赵擎听完,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虚无。他闭上眼,仿佛连维持清醒都已是巨大的负担,呼吸再次变得微弱下去,但这一次,脉象似乎……真的稳住了那么一丝?是回光返照?还是……那“冰魄火莲”的消息,无形中带来了生的契机?
沈清漪不敢确定,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绝不会放弃。她小心翼翼地为赵擎掖好被角,对胡军医叮嘱道:“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吊住侯爷的性命!等我回来!”
“老臣……万死不负所托!”胡军医重重叩首。
安排好一切,沈清漪走出内帐,晨曦已透过窗棂,洒下一地碎金。她召来郭放和伤势稍稳的秦风,将未来一段时间的防务、军机要务细细交代,并留下数道密令手谕,以备不时之需。她并未言明去向,只称需秘密外出寻药,归期未定。郭放和秦风虽满心忧虑,但见沈清漪意已决,且事关镇公国生死,只能含泪领命,发誓与北疆共存亡。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沈清漪日夜不休,处理积压政务,安排后手,更多的时间则守在赵擎榻前,以凤凰之力为他温养经脉。赵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与虚弱,但至少,性命暂时无虞。
第三日深夜,月黑风高。居庸关侧一道隐秘的暗门悄然开启,十余骑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疾驰而出,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与崇山峻岭之中。为首一骑,玄衣黑氅,青丝束起,面容隐在风帽阴影下,唯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如寒星,正是沈清漪。影一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十名精挑细选、誓死效忠的“夜枭”死士。
队伍向着西北方向,那片被传说笼罩、终年积雪、神秘莫测的云中国圣山,疾驰而去。
凤舞龙蟠,其势未绝。雌凤为救濒死之龙,毅然振翅,孤飞向那九死一生的雪山绝域。北疆的烽火暂歇,一场关乎生死、交织着阴谋与希望的更大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