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反了!潼关将破!”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血腥的硝烟味,狠狠劈入净室,将弥漫的药香与濒死的绝望瞬间炸得粉碎。我手中的金针僵在半空,针尖的寒芒刺痛了我的眼。榻上,赵擎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死亡的黑影已笼罩在他眉宇之间。榻前,胡军医面无人色,影一按剑的手青筋暴起,挽月的啜泣戛然而止。整个空间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门外斥候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象征城破危机的警钟长鸣。
救他?还是救国?
这两个念头如同两条狰狞的毒龙,在我脑中疯狂撕咬。救他,行那九死一生的换血邪术,成功渺茫,而一旦我开始施术,无论成败,都将无法理事。届时,潼关失守,叛军长驱直入,京城必乱,各地藩镇必然离心,这刚刚经历浩劫的帝国将瞬间分崩离析!我与他,纵然侥幸偷生,又有何面目存于世间?救国,即刻放手,或许还能凭借太后的身份,调动残存力量,组织防御,为这京城,为这天下,争一线生机。可代价是……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气息断绝!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我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明。我是沈清漪,是先帝钦定的摄政太后,是这摇摇欲坠江山的最后支柱。我的身上,系着万千将士的血仇,系着阿尔丹的未来,系着这万里河山能否存续。个人情爱,在此刻,竟成了最奢侈、最致命的负累。
“娘娘!” 影一嘶哑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催促,“侯爷……等不了啊!”
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寒,所有挣扎与痛苦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抵在心口的金针移开。那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胡军医,”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硬,“不惜一切代价,用你所有的手段,吊住镇国公的性命。能撑多久,是多久。”
胡军医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娘娘!那换血之法……”
“暂且压下。”我打断他,目光转向影一,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可怕的镇定,“影一,即刻办三件事:第一,将此间消息绝对封锁,对外宣称镇国公伤势稳定,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格杀!第二,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之人,持本宫密令,火速前往潼关,探查真实军情,若关隘未失,命守将死守待援;若已失……查明叛军动向与兵力。第三,派人严密监控京中所有与平西王有旧、或可能心存异动之官员府邸,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属下领命!”影一毫不迟疑,身影一闪而逝。
我又看向面如土色的高德忠:“高德忠,你立刻回宫,以本宫名义,急召张阁老、李尚书、秦风,及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于养心殿候旨!记住,神色如常,绝不可泄露镇国公病危及潼关之事!”
“老奴……遵旨!”高德忠连滚滚爬地去了。
最后,我看向哭成泪人的挽月:“挽月,你留下,协助胡军医。记住,在本宫回来之前,侯爷……必须活着。” 我的话像是命令,又像是乞求。
挽月重重磕头,泣不成声:“奴婢……万死不负娘娘所托!”
安排完这一切,我最后看了一眼榻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消散的身影。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如此安详,却又如此遥远。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拂过他冰凉的唇角,那里曾溢出的黑血已被擦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赵擎……”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等我回来。若……若天命不佑,黄泉路上,我必追你而去。”
说完,我毅然转身,不再回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体内的剧毒因心绪激荡而翻涌,喉头腥甜不断上涌,被我强行咽下。我不能倒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能。
銮驾在夜色中疾驰回宫。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张阁老、李尚书、秦风等重臣已齐聚,人人面色凝重,显然已从不同渠道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见到我出现,众人齐齐跪拜,目光中充满了探询与不安。
我端坐凤椅之上,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压下所有虚弱,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这疲惫半真半假,反而更显真实):“众卿平身。深夜召见,乃因边关急报。平西王萧景锐,勾结吐蕃,悍然造反,叛军已破潼关外三城,兵锋直指京师!”
尽管有所预感,此言一出,殿内依旧一片哗然!众人脸色骤变,惊怒交加。
“逆贼安敢如此!”
“潼关若失,京城危矣!”
“请娘娘速发兵平叛!”
我抬手压下喧嚣,冷声道:“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我目光转向秦风,“秦将军,京营现有可战之兵多少?粮草军械可支用几日?”
秦风出列,沉声道:“回娘娘,京营经整训,现有精锐约五万,然新兵居多。粮草……若紧缩用度,可支一月。军械充足。”
“五万……”我心中沉了沉,面对平西王蓄谋已久的精锐和可能的吐蕃联军,这点兵力捉襟见肘。“张阁老,各地勤王兵马,情况如何?”
张阁老忧心忡忡:“回娘娘,各地回应寥寥,多持观望之势。唯靖南侯、安国公等三五位勋贵已派兵在途,然路途遥远,缓不济急。且……粮饷筹措,极为艰难。”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内无强兵,外无强援,国库空虚。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沉默片刻,脑中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行险!忽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自我心底滋生出来。平西王为何敢反?除了朝廷虚弱,他最大的倚仗,无非是认为赵擎重伤垂死,朝廷无人可用!若……若赵擎“没死”,甚至“痊愈”了呢?若朝廷还能展现出雷霆手段呢?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我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平西王逆天行事,自取灭亡!然,攘外必先安内!京城之内,必有逆党内应!秦风!”
“末将在!”
“着你即刻率禁军,按名单拿人!” 我取出一份早已拟好、却迟迟未动的名单,上面是睿郡王余党及与平西王过往密切的官员,“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抄没家产,充作军资!”
“臣遵旨!”秦风眼中厉色一闪,领命而去。这是敲山震虎,也是筹集军费的无奈之举。
“张阁老,李尚书!”
“老臣(臣)在!”
“着你二人即刻拟旨:一,公告天下,揭露平西王叛国罪行,凡擒杀逆王者,封异姓王,赏万金!其二,以皇上与本宫名义,明发《罪己诏》,言朝廷失德,致此祸乱,削减宫中用度,与军民共度时艰!其三,开放部分皇庄,赈济京畿流民,稳定人心!”
“臣等遵旨!” 二人精神一振,这是收揽民心之策。
最后,我目光深沉,缓缓道:“至于平叛主帅……镇国公赵擎,伤势已无大碍,不日便可临朝视事,总揽平叛全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张阁老和李尚书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赵擎重伤垂危,几乎人尽皆知,我此言,无疑是最大的谎言,也是一步险棋!
但我必须这么做!赵擎的威名,是此刻稳定军心、震慑宵小的最强武器!
“此事绝密!”我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在镇国公正式露面之前,若有丝毫泄漏,动摇军心者,立斩!”
“臣等……明白!”众人凛然应诺,虽心存疑虑,但见我态度决绝,不敢多言。
一道道命令发出,养心殿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核心。我强撑着处理完紧急政务,已是天光微亮。回到暂时歇息的偏殿,我几乎虚脱,瘫软在榻上,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帕子。
“娘娘!”挽月红着眼圈递上药。
我勉强服下,气息微弱地问:“他……怎么样了?”
挽月泣道:“胡军医用了虎狼之药,暂时吊住了心脉,但……但侯爷依旧昏迷不醒,气息……更弱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谎言终究是谎言,能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若赵擎真的……这谎言被戳穿之时,便是京城崩溃之日。
唯一的希望,或许只剩下那个神秘的……云中国了。阿尔丹的身世,是福是祸?此刻,或许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如何联系?使者已离去多时,那枚作为信物的玉佩,真的能唤来援军吗?即便能来,是否来得及?又会索要何种代价?
我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凉剔透的龙凤玉佩,心中一片冰冷。前路茫茫,杀机四伏。这盘棋,我已落子,是满盘皆输,还是绝处逢生?
“挽月,更衣。本宫要去……奉先殿。”我挣扎着起身。或许,在那列祖列宗牌位之前,我能找到一丝答案,或者…… merely 一丝平静,来面对这注定血腥的未来。
凤血为诏,以命为注。这一局,赌上的,是整个帝国的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