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轻轻掀动崔令容的面纱，又缓缓落下。
李相夷因为她那句轻轻淡淡却直指人心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他望向乔婉娩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有些抱歉，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不容改变的坚定。
他收回目光，看向崔令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洒脱，却带着少有的认真：“阿娩的心思，我明白，但有些事，强求不来，也不能含糊。”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崔令容面纱后的轮廓，声音柔和了些，“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想来，和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都没有关系，只因为你是崔令容，而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素问堂，“让我觉得安心。”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表达心意，没有开玩笑，没有绕弯子。
崔令容微微一愣，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格外深邃，能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她感觉平静的心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她下意识地躲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微微转过头。
“李门主……”她轻声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叫我相夷。”李相夷打断她，语气带着点赖皮的坚持，“这里没有四顾门门主，只有常来讨茶喝的李相夷。”
崔令容到嘴边的话被他堵了回去。
面纱下，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叫出那个过于亲近的称呼。
她转而说道：“天色不早了，李门主也该回去了。”
这又是一次委婉的逐客令，但语气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李相夷这么敏锐的人，自然听了出来。
他见好就收，不再紧逼，脸上重新露出明亮的笑容：“好，听大夫的，我明天再来尝新茶。”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崔令容独自站在医馆门前，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金瑞和吉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她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吉祥担心地问。
“没事。”崔令容轻轻摇头，转身走回医馆，“收拾一下，关门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回到里屋，手指扫过李相夷刚才靠过的门框时，却微微停顿了一下。
另一边，李相夷没有直接回四顾门。
他轻轻一跃，几个起落就到了高处，目光投向远处街道上那两道一前一后、气氛明显压抑的身影。
他看到肖紫衿想去扶脚步不稳的乔婉娩，却被她轻轻推开。
看到乔婉娩抬起手，好像在擦眼泪。
看到肖紫衿在她身边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急切和心疼。
李相夷默默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阿娩现在肯定很难过，但他更清楚，这时候的任何安慰和解释，都只会带来更多误解和纠缠。
有些心结，需要时间才能慢慢解开。
而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回头。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他转身朝四顾门的方向快速离去，红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暮色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情和来时完全不同，好像卸下了一个包袱，又像是明确了某个方向，变得格外清晰和坚定。
城市的另一头，乔婉娩在肖紫衿的陪伴下，沉默地走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肖紫衿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跟着，眼里满是心疼和不甘。
扬州的夜色，似乎也因此染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惆怅。
从那以后，素问堂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李相夷来得更勤了，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有时是早上带着刚出锅的蟹黄汤包，有时是下午拿着一包新找到的稀有药材，有时干脆空着手来，就靠在门边看她看病，或者挽起袖子帮金瑞捣药，动作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不再刻意避开别人，甚至有点“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意思。
扬州城里关于四顾门门主和神秘女大夫的传闻越传越热闹，而处于传闻中心的两个人，一个坦然自在，一个……渐渐习惯了。
崔令容还是话不多，但面对他那些有点耍赖的“讨茶”行为，无奈的叹息多了，眼里那层疏离的冰霜，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融化了一些。
她开始习惯那抹亮眼的红色经常出现在视线里，习惯他带来的各种小吃点心堆满角落，甚至习惯了他偶尔孩子气的抱怨——“崔大夫，你这药茶也太苦了，下次多放点甘草行不行？”
这天，李相夷又待到了太阳下山，病人都走光了。
他却还不急着走，反而凑到正在整理银针的崔令容身边，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
“给你。”他递过去，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
崔令容动作一顿，看着他手里那个明显很贵重的锦盒，没有马上接，只是抬眼看他，目光带着疑问。
“打开看看。”李相夷催促道，嘴角带着笑。
崔令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银针，接过盒子。
手指碰到冰凉光滑的木盒，她轻轻打开盖子。
盒子里红色的丝绒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玉簪。
簪子是温润的白玉，雕成了竹节的形状，简洁清雅，簪头巧妙地点缀着几片用细细的金丝嵌出的竹叶，栩栩如生，既保留了玉的温润，又增添了几分不易折断的坚韧。
这玉簪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东西，无论是玉的质地还是雕刻的工艺，都是一流的，更难得的是这份雅致不俗的心思。
“这是……”崔令容有些惊讶。
“偶然看到的，觉得特别适合你！”李相夷语气轻松，好像只是随手买了个小东西，“总见你用那支素玉簪，也该换换了，而且这枚结实些，就算哪天再有不长眼的想扯你面纱，也能挡一挡。”他后半句带着玩笑的语气，眼神却很认真。
崔令容听出了他话里指的上次的事，以及没有明说的关心。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簪，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藏着一丝温润。
这礼物太贵重，也太……亲密了。
她本该拒绝的。
但抬头对上李相夷含笑的、带着点紧张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合上盒子，轻轻握在手里，低声说：“谢谢……让你破费了。”
这就是收下了。
李相夷眼里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闪到人。
他压下想再进一步的冲动，只是摸了摸鼻子，语气轻快：“你喜欢就好！我就知道这簪子适合你！”
他在崔令容旁边不停地说着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近。
院子里，金瑞和吉祥远远看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偷偷笑了笑，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