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的烛火突然噼啪爆响,烛芯结出的灯花坠落在戏台中央,烫出个小小的焦痕。玉麒麟的怨魂悬浮在半空,周身的黑雾正一点点褪去,露出里面素色的长衫——那是他未成名时最爱穿的衣裳,袖口磨出的毛边在微光里轻轻颤动。
柳月娘握着拼合完整的麒麟玉佩,掌心被边缘硌得生疼。玉佩上的月光纹路正缓缓流转,像真有清辉从里面淌出来,将她的影子投在戏台的青砖上,与玉麒麟的虚影重叠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月娘。”怨魂的声音不再嘶哑,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温和,“当年你娘总说,等我攒够了钱,就去城外买处带院子的宅子,种满桂花。她说要给孩子做桂花糕,做一辈子。”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像在触碰记忆里的温度,“可惜……”
“祖母做到了。”柳月娘的声音哽咽着,玉佩在掌心发烫,“她在院子里种了三棵桂花树,每年都给我做桂花糕,说这是爹爹的味道。”她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纸页上还沾着细碎的花瓣,“你闻,和当年的一样甜。”
怨魂俯身时,衣袖扫过戏台的铜铃,叮铃的脆响里,李青看见他胸口渐渐透出微光。那是翡翠翎子的幽绿与玉佩的清辉交织而成的色泽,正一点点渗入他的魂魄,像在填补二十年来的裂痕。
“周平该受的罚,跑不了。”云逍站在侧幕旁,桃木剑穗上的天蓝色流苏轻轻拂过指尖,“官府已经去查周家的账,当年参与下毒的人,一个都躲不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支静静躺在锦盒里的翡翠翎子上,“这翎子上的童魂,苏荣说能用血缘蛊引出来,送去轮回。”
怨魂微微颔首,转向苏荣时,眼神里带着歉意:“当年令祖父改百鬼幡图谱,我是知情的。只是那时我正被周管事胁迫,没能把真相说出来……”
“您不必愧疚。”苏荣的指尖捏着那枚从蟒袍上取下的麒麟眼珠,金线在掌心泛着冷光,“祖父的手札里写过,他在戏服内衬绣图谱时,总说有位穿长衫的先生在台边看,想必就是您。”她突然想起什么,将眼珠凑到烛火前,珠眼里嵌着的残图在光线下渐渐清晰——是百鬼幡的幡顶符文,与苏家祖传的图谱能对上半分。
“这是‘锁魂扣’的解法。”苏荣的指尖发颤,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祖父说过,百鬼幡最关键的就是幡顶的锁魂扣,解不开这个,就算集齐百童魂也成不了气候。”她突然明白,玉麒麟当年在戏服上绣的不是装饰,是用金线将图谱拆成了无数碎片,藏在蟒袍的每个角落。
黑色蟒袍突然无风自动,在戏台中央鼓起个巨大的弧度,金线绣的麒麟仿佛要从布面上挣脱出来。李青注意到袍角的破洞处,露出里面暗黄色的衬里,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极小的“苏”字——是苏荣祖父的笔迹,她在药庄的旧账本上见过无数次。
“该走了。”怨魂最后看了眼柳月娘,玉佩上的麒麟突然昂首,发出声极轻的啸鸣。他对着柳月娘深深作揖,长衫的下摆扫过戏台时,带起串细碎的光斑,像撒落的桂花,“替我告诉你娘,院子里的桂花,该剪枝了。”
话音未落,蟒袍突然剧烈抖动,金线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金粉。怨魂的身影在金粉中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玉佩的清辉里。柳月娘手里的玉佩突然变得温热,上面的月光纹路彻底亮起,将整座戏楼照得如同白昼。
等光芒散去,戏台中央只剩下那枚金线麒麟眼珠,正躺在苏荣的掌心。李青走上前,看见珠眼里的残图旁,还绣着行极小的字:“民国十七年冬,与苏翁共护此图。”墨迹已经泛淡,却能看出是玉麒麟的笔迹。
“原来祖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荣将眼珠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与翡翠翎子放在一起,“他和玉麒麟先生,早就用自己的方式,给阴无常设下了二十年的局。”
柳月娘突然捂住心口,玉佩在怀里烫得惊人。她想起昨夜墨团在房梁上扒下来的纸条,是祖母临终前写的:“月娘,你爹说过,等图谱现世,就让你把他的戏服烧了,说那上面沾着他的念想,该还给大地了。”
“去烧了吧。”李青轻声说,看着戏台角落里那堆金粉渐渐融入青砖,“让他干干净净地走。”
柳月娘抱着那堆残留的蟒袍碎片,走到戏楼后院的老槐树下。云逍点燃火折子递过去,火苗舔舐布料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飘起的青烟里竟真有桂花的甜香。墨团蹲在树杈上,望着火焰渐渐熄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送别一位故人。
灰烬被夜风吹散时,苏荣突然发现锦盒里的麒麟眼珠和翡翠翎子正发出共鸣的微光。珠眼里的残图与翎管上的金丝纹路慢慢重合,竟拼出了百鬼幡的半张图谱——正是阴无常苦苦寻找的核心部分。
“还差另一半。”云逍的指尖划过图谱边缘的缺口,“应该在阴无常手里。”
李青突然想起青溪镇城隍庙的账本,最后一页被撕去的角落,留着个模糊的幡旗印记,与眼前的图谱能对上一角。“另一半在百鬼幡上。”她的心跳陡然加速,“阴无常把剩下的图谱绣在了幡旗本身。”
老槐树的叶子突然簌簌作响,落下片带着焦痕的枯叶,正好落在锦盒上。苏荣捡起叶子,发现背面用朱砂写着个“祭”字,笔迹与周管事的字条如出一辙。
“阴司节的献祭,不只是为了补全生魂。”苏荣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他是想借献祭的血气,让两半图谱在幡上合二为一。”
柳月娘望着灰烬飘散的方向,玉佩的温度渐渐平息,像完成了使命。她突然明白,玉麒麟的怨魂迟迟不散,不是为了复仇,是在等她亲手点燃那把火——烧掉仇恨,也烧掉束缚,让真相像桂花的种子,落在土里,长出新的希望。
戏楼的灯笼渐渐熄灭,只剩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李青把锦盒放进怀里,感觉那半张图谱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云逍握紧桃木剑,剑穗的流苏在晨风中拂过手背,带着种沉甸甸的决心。
“去药庄遗址。”苏荣的指尖捏着那枚麒麟眼珠,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该让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局,有个了结了。”
四人走出戏楼时,墨团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叼住柳月娘的裙角往巷口拽。巷口的石板路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新鲜的桂花,香气顺着风往东北方飘去——正是苏家药庄的方向。
“它在引路。”柳月娘弯腰抱起墨团,黑猫的爪子轻轻搭在她胸口的玉佩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晨光穿过薄雾,在地上投下四个拉长的影子。李青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废墟轮廓,突然觉得那半张图谱的温度不再冰冷,反而像无数个未曾言说的约定,在血脉里静静流淌,指引着他们走向那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