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沉默。窗外,襄阳城傍晚的喧嚣隐约传来,士兵换防的号令、民夫搬运物资的号子、还有远处校场传来的操练声,交织成一幅充满烟火气与紧迫感的画卷。这与古墓中绝对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韩非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小龙女,忽然问道:“龙姑娘,可曾后悔离开古墓?”
小龙女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韩非会问这个。她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为了身旁这个少年,她愿意踏入这纷扰的世间。
“古墓清静,远离尘嚣,是‘出世’。”韩非目光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此地襄阳,烽火连天,众生挣扎,是‘入世’。姑娘为一人而入世,可见这‘世’,并非全然无可留恋,亦有其值得守护之处。”
小龙女清澈的眸子动了动,看向韩非。她想起下终南山后的种种,陆家庄的险死还生,绝情谷的诡异逼迫,还有这襄阳城下的刀光剑影、生灵涂炭。这世间确实充满了危险与丑恶,但也有关切(如郭靖黄蓉),有温暖(如杨过始终紧握的手),更有……眼前这人试图建立的某种“秩序”。
“韩先生……为何要留在此地?”小龙女难得地主动发问,“你非郭靖,无守土之责;你非宋人,无家国之念。你追求的‘法理’,似乎……与这战火并无直接关联。”她话语断续,却逻辑清晰。
杨过也竖起了耳朵,他也一直很好奇韩非的目的。
韩非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于“理当如此”的坦然:“韩某所求之法理,乃是普世之秩序,无关一朝一国。然,秩序之建立,需有载体,需有时机。这襄阳,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军民一心,正是践行法理、建立秩序之绝佳‘法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郭大侠以‘侠义’凝聚人心,是魂;韩某以‘法度’整肃纪律,是骨。魂骨相依,方能铸就真正的铜墙铁壁。守护此城,便是守护韩某心中秩序之雏形;拯救此地百姓,便是彰显法理存在之价值。此即‘以法护世’。”
“以法……护世……”小龙女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自幼所受教育,是避世独善,是清心寡欲。而韩非的理念,却是主动入世,以某种冰冷的“规则”去干预、去保护。这与她认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她想起韩非在绝情谷,以言语和剑锋驳斥公孙止的虚伪;想起他在校场,以铁证和律条审判通敌的败类;更想起昨夜,他独自立于街心,以那奇异的“法域”震慑群凶,守护百姓……
那些场景,与她印象中江湖的快意恩仇、门派的私规家法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更宏大、更冰冷,却也似乎……更公正的力量。
“法,无情。”小龙女忽然道。她想起韩非剖析《玉女心经》时的冷静,审判人犯时的决绝。
“法理本身,确是无情。”韩非颔首,“它不因人之喜怒而偏移,不因势之强弱而屈伸。然,立法之目的,执法之初心,却是为了‘有情’——为了守护更多人的安宁,为了维系世间的公道。如同阳光雨露,并无偏私,却滋养万物。”
他看着小龙女,目光深邃:“这或许,也是一种‘道’。不同于古墓的避世之道,不同于江湖的恩怨之道,亦不同于……男女之情的缠绵之道。它更冷,也更广。”
小龙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听着城内传来的、属于“世间”的声音,又感受着肩头伤处的隐痛和体内余毒的蠢动,再想到身旁杨过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依恋……
避世,或许能得一己安宁。
入世,却要面对无尽纷扰。
而韩非所说的“以法护世”,似乎是在这纷扰中,尝试建立一种……不一样的安宁?
她无法完全理解,但那颗如同古墓寒冰般的心,似乎被这迥异的理念,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她隐约感觉到,这世间,除了与过儿相守的私情,除了古墓的清净,似乎还有另一种值得关注的存在方式。
杨过看着陷入沉思的小龙女,又看看高深莫测的韩非,忍不住插嘴道:“韩先生,你说这么多大道理,龙姑姑还伤着呢!能不能说点实际的?比如,你这‘法域’能不能帮龙姑姑镇镇那情花毒?或者,立个法,规定那情花毒不许发作?”
韩非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法域非是万能的疗伤圣药。至于立法约束毒性……杨过,你若能将《襄阳战时律令》前十条背熟,或许我能考虑,向郭大侠建议,立法禁止你在龙姑娘养伤期间大声喧哗。”
杨过顿时蔫了,苦着脸:“又背书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读书写字。
小龙女看着杨过那副模样,苍白的唇角,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弯了一下。
这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笑意,却让一直留意着她的韩非捕捉到了。他心中微动,看来这“法理”之说,也并非全无效果,至少……能让这块寒冰,偶尔泄露出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龙姑娘好生休养,韩某改日再来看望。”韩非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榻上,将小龙女苍白的脸映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而杨过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掖着被角。
出世?入世?
或许,答案本就存于一心。
韩非转身,步入襄阳城华灯初上的夜色里,青衫背影依旧挺拔,心中的信念,却因这一次探视,而更加明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