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夜寒风刺骨,《顺风车》票房突破5500万的庆功盛典刚落下帷幕。
宴会厅的喧嚣犹在耳畔,夏一鸣却已悄然驱车来到北三环一处僻静的茶馆。
包厢里暖气融融,弥漫着上好普洱的醇香。
冯晓纲早已等候多时,脸上的醉意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异常明亮,兴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巨大的商业成功如潮水般涌来,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定了“贺岁喜剧之王”的标签。
将他更深地束缚在欢笑与票房的轨道上。
转型的渴望如同埋在地下的岩浆,滚烫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
“冯导,恭喜!”夏一鸣落座,亲自为冯晓纲续上热茶,“《顺风车》打出了开门红!王堡强彻底被你点石成金!”
“嗨,那也是夏总你眼光毒,敢用新人。”
冯晓纲摆摆手,灌了口茶醒酒,语气感慨,“这片子成功了,我心里高兴,可也有点发毛……”
“好像,好像又被架上去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笑,大家就图个乐呵。可我老冯……”他顿住了,不知该如何表达那点不安分的心绪。
夏一鸣放下茶壶,目光如炬地盯着冯晓纲:“老冯,你觉得你的导演生涯,是就此满足于当华语影坛的‘笑声印钞机’,还是……”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有胆子捅破这层天花板,用一部让你彻底摆脱标签、让观众哭都哭不出声来的电影,在影史上刻下‘冯晓纲’三个字?”
冯晓纲端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瞳孔猛地一缩!
“哭都哭不出声,刻在影史上……”
这八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被酒精和票房数字麻痹的神经上!
“夏总……你是说?”
夏一鸣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啪”的一声,如同敲在了冯晓纲的心尖。
“看看这个。”夏一鸣抽出几张浸透着陈旧血腥气、画风粗粝却极具冲击力的分镜头草图:
是一幅手画的草图:
风雪呼啸的残破城门楼前,硝烟弥漫,一群军服破烂、面孔狰狞却眼神决绝的战士,如同钉死在钢铁与焦土铸造的祭坛上!背景是蜂拥而至的敌军黑影!
还有一幅:
大雪纷飞的冬日乡村,一个跛着脚、脸上布满伤疤和冻疮的沧桑男人,旁边备注谷子地草图初版。
攥着一张发黄模糊的照片,死死拦住一位村干部模样的人,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地上是凌乱的脚印和被撕扯的纸张碎片!
第三幅:
冷峻严肃的军事档案库深处,无数积尘的文件架如同钢铁森林。
唯一的光束打在佝偻着身子、颤抖着手指在一本泛黄名录上绝望摸索的男人身上……
没有台词,只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战争极其的惨烈!人性不屈的抗争!体制沉重的冷漠!
“嘶——”
冯晓纲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忘记了所有醉意,眼睛死死黏在那几张草图上,手微微发抖地抢了过去。
一张一张细细地看,额头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这…这是什么戏?!”
“《集结号》!”夏一鸣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
“一部讲述证明一群被遗忘英雄存在的战争片!”
“一个连长谷子地,带着一个永远吹不响的集结号命令和一身被误会的屈辱,用后半生去找寻那四十七个兄弟‘牺牲’真相的故事!”
“不是简单地歌颂胜利,而是追问——牺牲的价值谁来定义?个体的尊严在钢铁洪流中何处安放?”
夏一鸣的声音不大,分析着剧情,同时也在分析着冯晓纲的内心:
“它有惨烈到足以让好莱坞震惊的战争场面:巷战、坦克、燃烧!我要让你像拍动作戏一样调度千军万马!”
“它更有一个能让观众心碎、却让演员渴望演到骨头里去的核心人物——谷子地!”
“这个角色!冯导!只有经历过市井冷暖、懂小人物的悲欢与倔强、骨子里还埋着那股不服输的火的人。”
“才能把他身上的卑微、屈辱、执着、悲怆、最终那一点点燃星火的希望,演得……不,是演活!”
“谷子地……”冯晓纲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草图上那个沧桑男人的脸庞。
那浑浊却灼热的目光似乎穿透纸张,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
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渴望如同火山喷发!
贺岁喜剧再成功,那不过是让观众哈哈一笑!而这个角色,这个故事……是在用血泪雕刻灵魂!
是在华语影坛的殿堂里竖起一座他自己的丰碑!
“我…我老冯…能拍好这个?”这是巨大的诱惑,更是巨大的挑战!他能撑起这份沉重吗?
“只要你自己想砸碎那个‘喜剧之王’的框!”
“只要你敢把自己前半辈子在底层摸爬滚打憋的那股劲儿全化成谷子地的魂!”
夏一鸣斩钉截铁,双手按在桌上,逼视冯晓纲。
“投资不是问题!中影韩总那边我亲自去谈!顶级制作团队我给你配齐!演员班子你自己选!”
“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冯晓纲,敢不敢接下?”
“敢不敢带着这四十七个不存在的兵,去吹响那声属于你自己的集结号?震碎所有人的预期?!”
“干了!!!”
冯晓纲猛地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眼珠子上都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得像被火烧过,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狂放!
“妈的!老子憋得够久了!这戏不拍,我冯晓纲三个字就是卖笑的!”
“吹!拼了命也得把这声号吹响!砸锅卖铁我也干!”
他抓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茶水四溅!仿佛淋湿了自己过往的束缚!
搞定冯晓纲,只是棋局的第一子。
两天后,京郊一处安静的作家工作室。
满墙书架,墨香浓郁。
刘恒老师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看着夏一鸣带来的《集结号》厚厚的故事梗概、核心人物小传和冯晓纲潦草却充满生命力的分镜头草图。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书桌上的老座钟滴答作响。
刘恒面色沉静如古井,看不出波澜,只是翻页的手指偶尔会因草图里某个极具穿透力的细节而停顿片刻。
许久,他才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手段老辣的掌舵人:
“夏总,题材很大胆,也极沉重。你想做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