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景象依旧令人心酸,却并非完全的混乱无序。废弃的校场和周边的窝棚区,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流民。简易窝棚在风雪中顽强矗立,区域划分比城外更清晰些,能看到用石灰划出的通道痕迹。人们裹着破絮,在窝棚内外瑟缩,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污浊的气息。许多面孔冻得青紫肿胀,眼神空洞麻木。然而,当看到知府周崇义带着大批人马出现时,人群虽有骚动和期盼的低语,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拥挤和失控。长期在周崇义尽力维持的秩序下生活,让他们保留了一丝基本的纪律性。
“殿下,王妃,此地开阔,足以容纳物资”周崇义指着中央空地,“下官建议,优先分发无家可归之流民及城外窝棚区百姓!城内民众……尚有一席片瓦遮身,可稍后缓之。”他提出了符合实际也更具人道关怀的分发顺序。
“正该如此!你去带人前来。”林晚星打断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她不再多言,顶着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快步走到那片空旷地的中央。
林晚星手臂对着空地猛地一挥!
唰——!
前一秒还空荡荡的雪地,瞬间被堆积如山的物资填满!码放整齐、印着奇怪字符的白色巨大米袋(真空包装)如同坚固的堡垒;成箱的压缩饼干、罐头垒得整整齐齐;大捆大捆的崭新厚实棉被、棉衣,色彩在昏暗的风雪中是如此刺眼、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充满生机与希望!
就在这时,周崇义带着紧急召集的数十名衙役、百余名勉强维持秩序的城防兵丁,以及临时征召的、还算健壮的百余名青壮年,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校场边缘。
粮食!棉被!天呐是粮食和新棉衣啊!”终于,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人群瞬间沸腾了!无数双麻木的眼睛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人群本能地向前涌动!
“肃静——!!”周崇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单薄却异常坚定!他带来的衙役和兵丁立刻按照预案,迅速在物资堆前列队,组成人墙,手中刀枪虽旧,却尽力挺直。青壮们也被组织起来协助维持。
“钦差大人放赈了!!”周崇义的心腹属官敲响了随身带来的铜锣,嘶声高喊:“圣上仁德!赈济万民!优先城外无家流民及校场安置者!按窝棚区域,分列排队!凭户籍牌或里正担保,依次领取!城内民众稍安勿躁!稍后亦有安排!
“排队!快排队!都有份!不排队者,不得领取!”衙役们齐声呼喝。
在周崇义长期维持的微弱秩序基础上,在衙役兵丁的引导和铜锣声的指挥下,巨大的人潮虽然依旧激动万分,推搡难以避免,却没有演变成彻底的踩踏哄抢。流民们相互呼唤着同窝棚或同乡的人,在衙役和自发站出来的里正、族老指挥下,开始艰难地、缓慢地形成一条条长龙。许多人一边排队,一边抹着眼泪,朝着萧彻和林晚星的方向不住作揖磕头。
“还等什么!”萧彻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压下了最后的嘈杂,“周知府!立刻组织卸货分发!此次影三、影四留下协助维持,敢有冲击秩序、恃强凌弱者,立时拿下!”
“是!殿下!”周崇义激动得声音哽咽,转身嘶吼:“快!卸货!搬到分发点!动作快!!”他亲自冲到前面指挥调度。
“遵命!”影六与影七如冷电般掠出,带着暗卫扼守关键节点,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强大的气场震慑着任何可能冒头的邪念。任何试图插队、争抢的苗头,都被他们或衙役迅速而严厉地制止。
青壮们在威慑与希望的双重驱动下,拼尽全力搬运物资。分发点迅速搭建。衙役和兵丁用身体组成防线。登记、核对、领取……流程在巨大的期盼和相对有序中开始了。
当第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颤抖着接过一袋米和厚实的羽绒服、新棉被时,他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死死抱着棉被,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扑倒在雪地里,朝着萧彻等人离去的方向,用尽力气磕头,泣不成声:“青天……青天大老爷啊……活菩萨……”
风雪未歇,但云州城内的绝望已悄然松动。物资发放点的人潮虽依旧涌动,却在衙役的竭力维持下,形成了一条条虽缓慢却有序的生命线。萧彻一行人立于府衙门前,准备启程前往更艰险的寒山府。
“周知府,”萧彻看向周崇义的目光却带着沉甸甸的肯定。他抬手,在周崇义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百姓需要你这样的父母官。” 这简短的一句,胜过千言万语的褒奖,是对周崇义在绝境中守住底线、竭力维持秩序的最高评价。
周崇义身躯猛地一震,连日疲惫紧绷的脸上瞬间涌起激动与酸楚交织的潮红。他深深一揖,几乎弯成了直角,声音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发颤:“下官…下官惶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不负云州父老!” 这份认可,在绝境中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他几乎枯竭的心力重新燃起斗志。
林晚星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远处仍在忙碌的粥棚和物资点:“周大人,后续的防疫、重建,还有余粮调配,都是硬仗。物资若有短缺,及时传信。保重身体”
墨离只是微微颔首,言简意赅:“保重。”
萧玉瑶也收起了嬉闹,难得正经:“周大人,好官会有好报的!下次路过,希望看到云州暖和起来!”
周崇义眼眶发热,再次深深作揖:“诸位大恩,云州百姓永志不忘!王爷、王妃、诸位大人小姐一路珍重!下官…恭送!”
马蹄踏碎薄雪,车轮碾过冻土。萧彻等人登上马车,缓缓驶离府衙。
周崇义独自肃立在台阶上,寒风吹动他洗得发白发薄的官袍下摆。他久久凝望着车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街角,直到亲信师爷低声提醒,他才猛地回神,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重新走向喧嚣却又充满生机的赈灾现场。
风雪依旧,但此刻他的脊梁挺得更直了些。那份来自“逍遥王”的肯定——“百姓需要你这样的父母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化为支撑他继续前行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