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在后勤部宣传科,那儿可都是厂领导的心腹。
莫非许大茂在厂里有硬关系?
不过王卫东清楚,许大茂这人滑头得很,不便直接打听,只得把疑问压在心底。
王卫东蹬上自行车,迎着朝阳直奔运输队。
到了车队,只见水泥地上孤零零停着两辆卡车,一辆是他的,另一辆是牛志军的。
推开调度室的门,牛志军正趴在桌上打盹。
队长,今儿个派我啥活儿?
牛志军揉着通红的眼睛笑道:
卫东来啦,你都迟到了。”
“俞长生今天本该休息,一大早就跑来替你出车了。”
说完,他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你给这小子灌了什么 汤,他见了你比见我这个队长还亲。”
还不是因为那根鸡腿……
不过俞长生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王卫东挠了挠头,讪讪一笑:“可能是长生看我刚跑完长途,想让我歇歇吧。”
“对了队长,你今天怎么没出车?”
王卫东一进门就纳闷,牛志军平时恨不得住在卡车里,今天居然安安稳稳坐着。
牛志军啐了一口,愤愤道:“别提了!昨天去城西给‘大门槛’送货,卸完货车子就趴窝了,折腾半天也没修好,最后还是瘦猴给拖回来的。”
“好像是喷油器坏了,老白去后勤仓库找配件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说完,他垂头丧气,活像自家媳妇跟人跑了似的。
王卫东明白他的心情。
卡车对司机来说,就像战士的枪、学生的笔。
没车可开的司机,在厂里连腰杆都挺不直。
搁在后世,车坏了叫拖车拉去修理厂,换个新零件就行。
可这年头的卡车大多是拼凑的,零件五花八门,全是拆车件。
有时候缺颗螺丝钉,车就能趴窝一个月。
这回牛志军还算走运,车坏在城里。
上回瘦猴去内蒙送农具,半路抛锚。
那地方荒无人烟,瘦猴硬是走了一天一夜。
路上还撞见两头狼,吓得他哭爹喊娘地逃命,好不容易才找来帮手。
垦殖农场的人用马车拉走了农具,对卡车却束手无策。
附近城里也没地方修。
没办法,牛志军只好从京城开车去内蒙,连人带车给拖回来。
一趟活儿,两辆车两个人,折腾了半个月。
瘦猴瘦了好几斤,回来休养好久才缓过劲儿。
这种条件下,让卡车少出毛病、早发现毛病,比什么都重要。
王卫东观察个把月,摸清了车队底细。
车队十辆车,十个司机,三个修理工。
大师傅白万喜早年修过拖拉机,被领导当人才特招进厂。
他那俩徒弟连油路电路都分不清,纯属半吊子。
遇上故障就抡锤子敲,敲好了算修好,敲不好就去仓库翻拆车件。
拆车件都是从报废车上拆下来的零件。
这年头车辆没有报废一说,厂里的卡车、汽车、拖拉机彻底趴窝后,就会被拆成零件。
玻璃铁皮回收利用,轴承钢珠还能给孩子当玩具。
要是能提高修理工水平,或者搞套标准化保养流程,卡车故障肯定能减少。
想到这儿,王卫东对唉声叹气的牛志军说:“队长,我有个建议。”
“有屁就放!磨磨唧唧的,你个退伍兵咋学起文化人那套酸溜溜的做派?”
牛志军正窝着火,说话更是夹枪带棒。
......
调度室里。
王卫东拖了把椅子往牛志军跟前一坐。
“咱队的卡车,咋从没见做过保养?”
牛志军一愣:“保养?啥玩意儿?”
“就是定期换机油、齿轮油、柴油滤芯、机油滤芯,该上油的地方上油,该拧紧的螺丝拧紧,发动机线束上的油泥灰土得擦干净,易损件也得常检查。”
王卫东掰着指头数,“这大冷天的,油封、橡胶套、三角皮带容易冻裂,更得勤换。”
至于空气滤芯那些,反正卡车也用不上,干脆没提。
牛志军听得直挠头:“机油不是等漏光了才加吗?好端端的倒掉多糟践东西!”
眼珠子瞪得溜圆,“还有你说的易损件又是啥门道?”
在他们这帮糙汉子眼里,卡车能跑就是好车,谁管这些零碎。
王卫东只得从头到尾细细解释。
牛志军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敢情跟伺候婆娘一个理!平时好吃好喝供着,隔三差五请大夫把脉,有个头疼脑热立马抓药,这样她才肯给你焐被窝不是?”
好嘛,三句话不离本行。
王卫东对这帮司机满嘴跑火车的德性早就见怪不怪,不过这比方倒挺传神。
“这主意不赖,我这就让老白照办。”
牛志军咧着嘴直乐。
车队要是因为趴窝耽误任务,那可真是要了命。
虽说这法子费点机油......
他突然想起后勤左老头还欠自己一顿酒,正好把这笔账讨回来。
至于油封那些玩意儿,反正都是修理车间自己捣鼓的,更不是事儿。
“走着!现在就找老白搞那个什劳子保...保养!”
牛志军风风火火抓起蓝黑棉袄往肩头一甩,大步流星就往修理车间蹽。
王卫东摇头笑笑,快步跟上。
车间里三个修理工正躺在卡车底下捣鼓零件。
听见动静,白万喜顶着满脸油污钻出来:“队长来得正好!刚淘换个喷油嘴,型号差点意思,改改就能凑合用——”
又来了!王卫东嘴角抽了抽。
“改装”
可是红星轧钢厂修理工的看家本领——说白了,配件大了抡锤子砸进去,砸不进去就使狠劲砸;要是小了就焊铁片、垫皮子,接着抡锤子。
嘿,严丝合缝!
这么“改装”
过的卡车,想不坏都难。
可眼下这光景,修理工们也没辙。
“先别忙活!”
牛志军蹲下来噼里啪啦把“保养”
的门道倒了个干净。
白万喜听着听着,手里的扳手咣当掉在了地上。
白万喜听得双眼发亮。
他虽是个业余修理工,但也明白王卫东提出的方法确实能减少卡车故障。
这对修理工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卡车一坏,司机急,修理工更急。
那些司机个个都是大爷,自己搞不定就甩锅给修理工。
面对乱七八糟的发动机和没型号的变速箱,修理工只能干瞪眼。
修这种卡车,简直比修航天飞机还难。
更别提卡车司机都是不讲理的粗人,修不好真会动手,拳头可不留情。
“保养好,少出问题!”
白万喜连连点头。
说完还不忘夸一句:“王卫东,你小子脑子咋这么好使。”
“那就这么定了,以后车队的卡车保养交给你们修理工。”
牛志军拍板。
“可多久保养一次?咱也不懂啊。”
白万喜挠头。
两人齐刷刷看向王卫东。
王卫东略一思索,笑道:“按理说得按里程保养,可车上那里程表就是个摆设。”
“干脆定时保养吧,活儿多就一个月一次,活儿少就两个月一次。”
牛志军点头:“还是卫东想得周到,这样还能省点机油。”
定下保养计划后,王卫东和牛志军蹲在一旁看修车。
只听“铛铛铛”
一阵锤子响。
“嘿,这玩意儿太粗,孔太小!”
“铛铛铛!”
“还进不去?再敲!”
“铛铛铛!”
“成了,严丝合缝,修好了!”
大一号的喷油器就这么被硬生生敲进了机器里。
三位修理工脸上、棉袄上、棉裤上,连嘴唇都沾满了机油,活像刚拆了台发动机。
“搞定,冻死我了!”
白万喜正要收工具,突然瞥见大梁上有个破洞。
看形状是重载时后桥下沉磕到了石头。
洞口锈迹斑斑,一摸就掉渣。
不修不行了。
白万喜探头:“队长,这车今晚开不走了。”
“啥?晚上还得帮地方上拉货,是挂号的帮扶任务,没车咋整?”
牛志军脸色一沉。
这年头京城卡车少,厂里的车常被调去支援地方,这叫帮扶任务。
“挂号”
意味着是硬性任务,推不掉。
“喏,大梁破了个洞,不修的话拉重货可能会断。”
白万喜敲了敲大梁,铁锈簌簌掉落。
“修呗,你不是会电焊吗?找根钢管焊上,要不我去后勤拿块钢板,让一车间师傅折弯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