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白色的病房里整整住了七天,刘峰终于出院了。
这七天,像是被强行从快节奏的生活中剥离出来的一段真空。每天规律地吃药、输液、接受检查,听着医生反复强调“按时服药、绝对不能再熬夜、保证充足睡眠、保持情绪稳定”。他像个被上了发条又突然松开的玩偶,所有的奔忙和拼搏都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期间,雯子打来过几次电话。电话里,刘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种大病初愈后的中气不足,以及药物带来的些许慵懒,还是让细心的雯子察觉到了异样。
“老公,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没什么力气?是不是太累了?”雯子在电话那头担忧地问。
“嗯,是有点,最近活儿多,可能没休息好。”刘峰心头一紧,连忙用惯用的借口搪塞过去,语气故作轻松,“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
他不敢告诉雯子自己住院的事。远在千里之外,告诉她除了让她干着急、跟着揪心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觉得自己应该一肩扛下。
出院时,医生又特意叮嘱了一遍:“你这个病,复发起来很凶险。药必须按时吃,一顿都不能落。熬夜是绝对禁止的,作息要规律。身体是自己的,感觉心慌、手抖加重或者特别没力气,要马上回来复查。”
刘峰一一应下,提着装有各种药物的袋子,走出了医院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空气,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没有回出租屋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通天地市场。离开七天,他心里惦记着那些堆积的机器,惦记着收入,更惦记着那种通过双手创造价值的熟悉感。
走到老赵的维修柜台前,老赵一看到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你怎么这就跑来了?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躺不住了,过来看看。”刘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那个熟悉的工作台。
只见工作台旁边的塑料筐里,已经堆起了二三十台待维修的平板电脑,像一座沉默的小山,压在他的心头。这些都是信任,是订单,是活生生的收入来源。
一种熟悉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脱下外套,洗了手,坐到了自己的工作凳上。拿起那把他用得无比趁手的烙铁,接通电源,打开显微镜的灯光,准备像过去几百个日子那样,立刻投入到那个微观的世界里去。
然而,当他试图用烙铁尖去触碰一块练习用的报废主板时,一种令他心悸的情况发生了。
他的手,那只曾经稳定如山,能在米粒大小的芯片引脚间精准游走,完成飞线、补点等高难度操作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颤抖很细微,在平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需要极致稳定的显微镜下,在放大数十倍的视野里,这细微的颤抖被无限放大!烙铁的尖端在视野里不停地晃动、划出模糊的虚影,别说进行精密焊接,就连稳稳地定位在一个固定的点上,都变得异常困难。
刘峰心里一沉,他不信邪地深呼吸,试图集中精神,用意志力去控制住这该死的颤抖。他绷紧手臂的肌肉,咬紧牙关,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是,没用。
那只手依旧固执地、轻微地颤抖着,仿佛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在嘲笑着他所有的努力。曾经如臂使指的工具,此刻变得无比陌生和难以驾驭。
他放下烙铁,关掉显微镜,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这种感觉,比他当初生意失败背负巨债时更令人绝望。那时,他还有力气,还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去拼、去扛。可现在,他连自己最引以为傲、赖以生存的手艺,都似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疾病剥夺了!
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待修机器,它们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变成了一座座无声的嘲讽,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
老赵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叹了口气,递过来一杯水:“医生说了,这病恢复需要时间,急不来。你先别碰精细活了,帮我检测一下故障,写写标签也行。”
刘峰接过水杯,手依旧带着那令人沮丧的微颤。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医生那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到底有多重。失去了健康,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计划、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变成了空中楼阁。
这种无力感,比病痛本身,更让他感到痛苦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