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半年之后,时值盛夏六月。
绝情峰顶,寒意依旧,但冰雪边缘已能见到些许顽强的苔藓与雪莲绽放。新建的寒玉殿彻底完工,殿宇比以往更加宏伟肃穆,内部却依旧保持着谢墨微一贯的清冷简约,唯有东侧那间茶室,在未恙的精心打理下,日渐充盈,添了不少雅致灵动的摆设。
这半年来,九万宗表面风平浪静。剿灭花氏、清算初氏的余波逐渐平息,新的势力格局在曼珠玄华宗那场宴会后初步奠定。绝情峰依旧超然物外,谢墨微深居简出,潜心修炼,偶尔指点未恙剑诀,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唯有未恙自己知道,他体内那被极力压制、唯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稍稍引导的魔元,随着修为的精进,愈发蠢蠢欲动,如同蛰伏的凶兽,需得耗费更多心神去约束。加之他对师尊那份日益炽热、却求而不得的执念,时常令他心浮气躁,情绪如履薄冰。
这日清晨,谢墨微吩咐未恙下山一趟,去山脚下最大的“流云坊市”采买一批炼制清心丹所需的辅料,其中几味药材需得新鲜。未恙领命,心中却有些烦闷。近日他修炼时总感心神不宁,魔元隐隐躁动,本不想此时下山,但师命难违。
流云坊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修士云集,叫卖声不绝于耳。未恙压着心头莫名的燥意,按清单逐一采购。大部分药材很快备齐,唯有一味“七月雪蚕衣”,需得在一家名为“珍珑阁”的铺子购买,此物娇贵,需现场验看品质。
未恙步入装潢精致的珍珑阁,说明来意。掌柜是个面皮白净、眉眼带笑的年轻男子,名叫钟毓,是平阳万叶常青宗宗主钟清许的嫡亲侄儿。此人修为不高,仗着舅舅权势,在坊市经营此店,平日颇有些眼高于顶,尤其看重自身容貌,打扮得油头粉面。
“这位道友要七月雪蚕衣?”钟毓上下打量了未恙一番,见他衣着普通,气质冷峻,不像大宗子弟,语气便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有倒是有,不过嘛,今年的新货,品质极佳,价格嘛……自然也要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报出了一个远超市价三成的数字。
未恙眉头一皱:“这么贵?”
“贵?”钟毓嗤笑一声,用手中玉扇轻轻敲了敲柜台,“道友,识货吗?这七月雪蚕衣,需在特定灵峰七月飞雪时采集,还得是处子之身的雪蚕所吐,工序繁琐,失败率极高!我这可是上等货色,你看这色泽,这灵力纯度……嫌贵?嫌贵你去别家买便宜的啊!”他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
若是平日,未恙或许懒得计较,多付些灵石了事。但今日他本就心绪不佳,体内魔元因情绪波动而隐隐翻腾,再被这钟毓用看穷酸的眼神打量、用尖刻的语气讥讽,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市价多少,你我心知肚明。”未恙声音冰冷,“阁下这是坐地起价?”
“哎哟!怎么说话呢?”钟毓把扇子一合,指着未恙,声音拔高,“买卖自愿,童叟无欺!你爱买不买,不买滚蛋!挡着我做生意了!” 他见未恙面色不善,非但不惧,反而觉得被冒犯了威严,尤其在几个店伙计和零星顾客的注视下,更觉丢了面子。
“你!”未恙何时受过这等气?在绝情峰,他是仙尊首徒,即便谢墨微对他严厉,也从未如此折辱。此刻被一个小小商贩当众呵斥“滚蛋”,压抑了半日的烦躁与一直以来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对师尊求而不得的郁结,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找死!”
一声低吼,未恙周身气息骤然变得暴戾阴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直苦苦压制的魔元再也控制不住,轰然运转!一股漆黑如墨、带着浓郁血腥与毁灭气息的灵力透体而出,将他周身空间都染得微微扭曲!
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令人心悸的黑红色魔焰,直抓钟毓面门!这一下若是抓实,以钟毓那点微末修为,不死也要毁容!
钟毓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敢在坊市内直接动手,更可怕的是对方身上爆发出的那股邪恶、阴冷、绝非正道的气息!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下意识举起手中玉扇格挡,同时身上一枚护身玉佩应激亮起柔和光华。
“咔嚓!”
玉扇应声而碎!护身光华仅仅阻挡了一瞬,便被魔爪撕开!钟毓只觉一股巨力夹杂着蚀骨寒意扑面而来,整个人被狠狠掼飞出去,撞翻了后方一排货架,瓶瓶罐罐碎了一地。他摔在地上,只觉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左脸颊已被魔气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鼻梁似乎也断了!
“啊——我的脸!我的脸!”钟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又惊又怒又怕,看着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疯狂红光的未恙,裤裆一热,竟吓得失禁了。
店内伙计和顾客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大喊着“魔修!有魔修杀人啦!”
未恙看着地上惨叫的钟毓,听着周围的尖叫,脑中一片混乱的杀意与暴戾。他只想撕碎这个敢侮辱他的蝼蚁!就在他抬起手,凝聚魔元准备彻底了结对方时,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兆让他动作一顿。是“情”戒指传来的一丝冰凉触感?
就在这时,坊市巡逻的执法队听到动静,迅速赶来。为首队长感受到未恙身上那毫不掩饰的、精纯而恐怖的魔气,脸色大变,如临大敌,立刻发出最高警报信号,同时结阵戒备,却不敢上前。
未恙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修士,以及远处天际急速掠来的几道强大气息,沸腾的杀意稍稍冷却,理智回笼。他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面目全非的钟毓,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周身无法掩饰的魔气,心中一沉。
糟了!
他猛地收敛魔元,深深看了一眼绝情峰方向,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趁乱迅速遁出了坊市,朝着绝情峰方向疾驰而去。他必须立刻回去,告诉师尊!
然而,消息比他更快。
钟毓被紧急救治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哭天抢地地向他舅舅钟清许传讯。他添油加醋,只说自己在店内好好做生意,一个陌生魔修无故上门,不仅强抢宝物,还凶性大发将他打成重伤,毁他容貌,更是公然挑衅万叶常青宗。
钟清许本就极其疼爱这个外甥,闻讯又惊又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魔修敢在九万宗腹地行凶,重伤宗主亲眷,这还了得!这不仅是私仇,更是对正道联盟的公然挑衅!他立刻以万叶常青宗宗主的名义,向九宗联盟发出紧急通告,严词要求彻查此魔修,并依律严惩!措辞激烈,直接将此事上升到了“维护正道纲常、清除魔孽”的高度。
通告中虽未明指绝情峰,但描述了魔修外貌特征,以及其遁走方向,再加上流云坊市众多目击者的证词,线索几乎明晃晃地指向了绝情峰那位……近来风头正盛、却也传闻与其师关系微妙的首徒——未恙!
一时间,九宗震动!刚刚平静半年的水面,再起滔天巨浪!
绝情峰上,谢墨微刚刚结束一轮静修,正准备去茶室。一道裹挟着星辰之力、充满肃杀之气的传讯符,撕裂长空,径直落入他手中。神识扫过,钟清许那冰冷而愤怒的声音在他识海中炸响,内容正是声讨魔修、要求交出凶手、按律处置魔修,依律当诛!。
谢墨微捏着玉符,站在寒玉殿前,浅琉璃色的眸子望向山下方向,天际,已能看到数道代表着各宗势力的流光,正挟着肃杀之气,朝着绝情峰疾驰而来。
他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却瞬间冰寒到了极致。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