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内，夜色如墨，烛火摇曳。凤亦安独自倚在窗边软榻上，不似平日从容，手边矮几上已空了两只白玉酒壶。他素日千杯不醉，此刻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蒙着一层氤氲水汽，眼尾泛红，透出罕见的颓唐。他并非烂醉如泥，尚有五分清醒，正是这半醉半醒，让平日深藏的疲惫与压抑，如潮水般决堤。
他又伸手去拿酒壶，指尖微颤。
一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哥哥，你醉了。别喝了。”凤清亦不知何时已站在榻边，月白劲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头微蹙，眼下两颗小痣在昏黄光线下格外清晰。空气中浓重的酒气让他心头发紧。
凤亦安动作一顿，缓缓抬头，迷蒙的视线聚焦在弟弟脸上，扯出一个恍惚的笑，声音沙哑：“玄儿……”他反手握住弟弟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依赖，指尖滚烫。
“嗯，我在。”凤清亦任由他握着，声音平静，心底却因那过高的体温泛起担忧。
“玄儿……”凤亦安又唤一声，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眼长叹，声音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我好累……玄儿，哥哥好累……” 这抱怨带着醉意的直白，与他平日形象判若两人。
凤清亦沉默着，没有抽手。兄长极少如此示弱，这陌生脆弱感触动了他被长久“驯化”出的保护欲。
静默片刻，凤亦安忽然抬头，醉眼朦胧地望着弟弟，湿漉漉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求：“你抱抱我，好不好？就像小时候……哥哥冷……” 这话语里的脆弱，精准击中凤清亦心中柔软处。
不等回答，凤亦安已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倾靠过去，将头埋进弟弟带着冷香的怀里，手臂环住那劲瘦腰身，整个人倚靠上去，脸颊隔着衣料贴在他胸前，呼吸灼热。动作快得带着耍赖意味。
凤清亦身体瞬间僵硬，垂在身侧的手蜷紧。兄长的体温和酒气将他包裹。他迟疑一瞬，终是抬起手，生硬地轻拍兄长后背，如同安抚孩童。
“哥哥有心事？”他问，声音放缓，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怀里脑袋蹭了蹭，传来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有的……”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倦怠。
“哥哥讲，玄儿在。”
凤亦安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如梦呓，却字字清晰，带着醉后的执拗和深沉的厌倦：“玄儿，我不想当什么峰主，什么宗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凤清亦拍着他后背的手微顿。这话若在平日，堪称大逆。此刻他只觉心疼。
“那哥哥想当什么呢？”他顺着问，试图安抚。
凤亦安从他怀里微微抬头，醉眼朦胧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弟弟，墨色瞳仁里跳跃着烛光，映出一种异样的认真与炽热。他似鼓足勇气，又似借酒壮胆，一字一顿，清晰道：
“想做一个……夫君。”
凤清亦瞳孔骤缩，按在兄长后背的手彻底停下，心跳漏拍。
凤亦安仿佛未觉弟弟僵硬，自顾继续，语气执拗又孩子气，目光却紧锁凤清亦：“做一个人的夫君。”
凤清亦喉结滚动，声音发干，试图引向常理：“……哥哥可是看上哪家的仙子，千金了？” 他脑中闪过几个女修名字。
“才不会看上他们呢。”凤亦安立刻反驳，语气不屑带躁。目光更加灼热，几乎要将弟弟点燃，用尽那五分清醒，吐露惊世骇俗的答案：
“想做……凤清亦的……夫君。”
话音落下的瞬间，栖梧殿内时间仿佛凝固。
烛火噼啪轻响。凤清亦彻底僵住，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半醉半醒、语气却异常认真的兄长，大脑空白。夫君？凤清亦的夫君？哥哥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简直是悖逆人伦！
然而，与极致震惊荒谬感一同涌上的，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预料到的、隐秘悸动。那些被兄长经年累月、用“亲密”“教导”灌溉的种子，在此刻惊雷劈打下，悄然萌动绿芽。
凤亦安说完，并未睡去。那五分清醒让他紧盯着弟弟脸上每一丝变化。他看到震惊、慌乱，也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细微悸动。他心中狂跳，混合着孤注一掷的紧张和隐秘期待。手臂收得更紧，将脸埋回弟弟颈窝，贪婪呼吸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等待审判。醉意让大胆，清醒让他忐忑。
殿内只剩烛火噼啪和两人交织不稳的呼吸声。
凤清亦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怀中是兄长滚烫微颤的身体，耳畔回荡着那足以颠覆一切的醉语。兄长的清醒让他明白，这并非全然的胡话。他该如何应对？
夜色深沉，烛影摇红。栖梧殿内，一个借醉吐露惊天秘密，五分清醒等待回应；一个被惊得魂飞魄散，却又心潮暗涌。兄弟相拥的身影，在寂静中构成一幅禁忌画卷。醉语如惊雷，炸开的，又何止是夜色？
凤亦安那句“想做凤清亦的夫君”如同惊雷，在栖梧殿内炸开，余波震得凤清亦魂不守舍。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兄长滚烫的体温和紧箍的手臂，以及那话语中不容错辨的、混合着醉意与清醒的疯狂认真。
“哥哥…？”凤清亦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他试图从这荒谬的宣言中挣脱，寻找一丝理智的缝隙。
“嘘…”凤亦安用气声打断他，像个分享惊天秘密的孩子，带着醉后的任性，眼底却掠过一丝挣扎后的决绝。他微微抬起头，醉眼迷蒙却异常专注地望着弟弟，墨色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清晰地映出弟弟震惊的脸庞。“玄儿。哥哥不要当宗主，当峰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重复着之前的厌倦，语气却更加坚定。
不等凤清亦反应，他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吐出更加疯狂的计划，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他半醉半醒间所有的勇气：
“玄儿…我们让‘凤亦安’死了，好不好？”
凤清亦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逆流！假死？！
凤亦安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即又聚焦，带着一种混合着憧憬、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复杂情绪，继续低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如千钧砸在凤清亦心上：
“然后…我们私奔…好不好？哥哥娶你…哥哥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哥哥娶你……”
这具体的、骇人听闻的计划，如同最后的审判，将凤清亦彻底击垮。假死？私奔？娶他？这不再是模糊的倾慕，这是对现有身份与世界的彻底背弃！
“…不，哥哥…不…”凤清亦几乎是本能地、艰难地吐出抗拒的字眼，声音微弱，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混乱。这太疯狂了！这怎么可以！
“我知道…”凤亦安立刻接话，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预期中拒绝的落寞，却又奇异地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善解人意得近乎残忍，将弟弟的退路堵死。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醉后的恣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他紧紧盯着凤清亦泛红的耳根和闪避的眼神，语气变得狡黠而自信：“啊——弟弟，我知道的，你心里…就我一个。”
这话语如同利箭，瞬间刺穿了凤清亦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他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连眼角下的两颗小痣都仿佛要燃烧起来。心思被如此直白、精准地戳破，让他无所遁形。“哥哥…！”他声音带着羞恼的颤抖。
看到弟弟这般反应，凤亦安眼中的笑意更深，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退让。他抬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凤清亦滚烫的脸颊，语气异常温柔，带着醉后的慵懒和深沉的包容：“玄儿，没关系的啦…你一时接受不了，就当哥哥…胡言乱语吧。”
他顿了顿，将额头重新抵在弟弟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斩钉截铁、近乎献祭般的执拗：“玄儿，这辈子都栽你身上…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语里的深情与绝望，让凤清亦的心脏猛地一缩。
凤亦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用那种半醉半醒的、带着笑意的、却字字锥心的语调低语：“玄儿，在你身上得到的…我偷了好多好多…偷吻，偷独处的时间…得不到的，我就只能…幻想了。”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既甜蜜又心酸的事实，语气里充满了卑微的满足和无法填补的渴望。
最后，他再次抬起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被酒气和泪水浸润得格外明亮，直直地望进凤清亦慌乱失措的眼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或许只有在醉后才有勇气问出口的问题，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
“玄儿…哥哥就想听你说…你爱哥哥吗？”
殿内陷入了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时间仿佛凝固。凤清亦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兄长紧贴着他的胸膛下，那颗心脏同样在剧烈搏动。他看着兄长眼中那混合着醉意、渴望、绝望和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所有理智的壁垒、世俗的规训，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灼热的目光和沉重的问题击得粉碎。
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凤亦安眼中的光芒几乎要彻底黯淡下去。
凤清亦终于极轻、极轻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声音低不可闻，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爱。”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凤亦安整个人猛地一颤！
他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地确认，反而像是被这个期盼了太久太久的答案瞬间击垮了所有防线。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俊美却带着醉意与脆弱的脸颊滑落，滴在凤清亦的衣襟上。他哭了，无声无息，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泪水不断地涌出。得到了心上人亲口的“爱”，他却在哭，哭得像个委屈又终于得到慰藉的孩子。
凤清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心尖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笨拙地捧住兄长的脸，用指腹轻轻擦拭那不断滚落的泪珠，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温柔：“哥…你别哭。”
凤亦安没有回答，只是透过朦胧的泪眼，深深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弟弟。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举动——他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带着泪水的咸涩和酒气的微醺，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贴上了凤清亦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吻，只是唇与唇的相贴，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凤亦安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紧张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弟弟的反应，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就在凤亦安几乎要心灰意冷地退开时，他感觉到，被他捧在掌心的、弟弟的脸颊，温度似乎更高了。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凤清亦那原本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那紧抿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应了他的触碰。
虽然只是最细微的回应，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凤亦安死寂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