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钱多多愈发“勤勉”地扮演着“随行参赞”。他每日必到万象堂点卯,脸上那谄媚的憨笑几乎成了钱如海视野里的固定背景板。钱如海心中的疑虑却未曾尽去。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监视,决定主动出手,再设一局以观后效。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钱如海处理完事务,仿佛心血来潮,对候在外间的钱多多道:“多多师弟,随我去旧书库巡查一番。孙师叔年事已高,又终日醉醺醺的,库房管理怕是疏漏不少,你去过一趟,正好也帮着看看。”
这话合情合理,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他要亲自在场,近距离观察这两人在他眼皮底下的每一次眼神交汇。
“是,二师兄。”钱多多脸上堆着荣幸的笑容应下,心中却猛地一沉,警铃大作。
‘他起疑了!这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试探!’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最怕的,就是钱如海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
‘孙师叔……他到底是真醉假醉?他掌管旧书库这等清水衙门,是真的心灰意懒,还是早已被二师兄收服,故意摆出的迷魂阵?那天我那些话,他究竟是没听懂,还是转头就汇报给了二师兄,此刻正等着我自投罗网?’ 怀疑的毒蛇在他心中嘶嘶作响,让他遍体生寒。在这种地方,他不敢轻信任何看似可能的盟友。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干净,让他看出了破绽?是那枚符箓?还是上次在库房里,有什么我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表情露了马脚?’ 他飞速地回溯着之前的每一个细节,大脑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疯狂推演,试图找出那个可能存在的纰漏。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
但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异样,都会成为确凿的证据。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所有怀疑与自省死死锁在心底,让那副憨厚又带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焊死在脸上,跟在钱如海身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淬毒的刀尖上。
两人来到旧书库。
钱多多硬着头皮,抢先半步上前,主动推开旧书库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扮演好“开路跟班”的角色。
库房内依旧是那股混合了陈腐纸张和劣质酒气的味道。孙师叔果然还是趴在桌上酣睡,鼾声如雷。
许是开门的动静吵醒了他,他不耐烦地蠕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醉眼朦胧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体型显眼的钱多多。
孙师叔浑浊的眼睛里顿时冒起一股无名火,想也没想,抓起桌上一本旧账册就朝钱多多砸了过去,破口大骂:“又是你这个死胖子!没完没了是吧?滚!给老子滚出去!还想不想让人睡个安生觉了!”
他骂得毫不客气,充满了被屡次打扰的厌烦,仿佛钱多多是什么赶不走的苍蝇。
然而,就在他骂骂咧咧的当口,视线越过钱多多的肩膀,猛地看到了随后缓步走进来的、面色平静无波的钱如海。
孙师叔的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但声音变得更加麻木和冷漠。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趴回桌子上,把后脑勺留给两人,含糊地嘟囔着,声音却小了许多:“……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吵死人……”
钱多多在孙师叔骂出声的瞬间,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但听到那毫无顾忌、充满真实厌烦的辱骂,心下稍安,这反应不像作伪。孙师叔大概率并未投靠二师兄。他脸上适时地堆满了委屈和尴尬,手足无措地看向钱如海,小声辩解:“二师兄,您看这……”
钱如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孙师叔对钱多多的恶劣态度,以及对自己的冷漠,一个真醉鬼,一个真废物。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几分。
他摆了摆手,仿佛懒得理会这滩烂泥,淡淡道:“罢了,一个醉鬼而已。看来你也问不出什么,走吧。”
回程路上,他不再提及此事。
之后,钱如海还存着几分考察之心,又随意指派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给他。
一桩是去协调两家小商会的货运日程,结果他传话传得颠三倒四,差点引发冲突;另一桩是让他整理近期的宾客名录,他竟能将几位重要人物的名讳和宗门写错……桩桩件件,都办得漏洞百出,啼笑皆非。
如此再三,钱如海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又散去一分。‘看来,当年那点机灵劲儿,也早就在外头的颠沛流离中磨蚀殆尽了。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彻底失去了将这胖子带在身边的兴趣。不过念在“师兄弟”情分,以及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总比在外面强的考量,倒也未曾收回“听涛小院”。只是随行参赞的职责,名存实亡。
钱多多也乐得清闲,顺势彻底沉沦。每日里不再是万象堂的固定风景,而是流连于楼内子弟寻欢作乐的场所,不是与人在演武场边斗犬赌赛,便是在茶肆赌坊里一掷千金,靠着那点被克扣后所剩无几的俸禄和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外快”,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最初的试探过后,钱如海似乎终于相信他这位师弟的脑子里除了灵石和享乐,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转眼间,草长莺飞,三个月时光,就在这看似毫无意义的颓废中,悄然而逝。他像一颗被遗忘的棋子,静静地躺在棋盘的角落,积满了灰尘。
就在钱多多于万象楼的泥沼中深潜,暗自织网的同时——
遥远的中州以北,苍茫的骊山龙脉之地,风云正在汇聚,一股沉寂了数千年的皇道气息,于地底深处发出愈发清晰的悸动,似乎在等待着它的君王前去唤醒。